他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如此,竟是完全丧失了理智,只是为了能尽快地见到那个小姑娘,冒着雨也要连夜赶回姑臧。
而他适才在粮仓淋雨,却完全是在理智的驱使下,而做出的行为。
他是为了保住那些粮谷,顺便还存了,让在场诸人将他爱民的名声传一传的念头。
这无外乎是一种,以牺牲自己为代价的政治伎俩罢了。
路途中,雨势复又渐大,车马难行。
在未入武威郡时,一行人只得就近寻了个馆驿暂歇一夜。
待司俨从轩车而出后,为首的侍从也得见,他那面色稍显灰败,明显是突患疾病的模样。
侍从因而为司俨寻来了医师,医师亦为司俨开了副褪热的汤药,司俨沉眉冷目地饮罢那药后,还命侍从:“雨既是停了,寻人快马加鞭跑一趟姑臧,告诉王后,孤明日午时便能回去。”
侍从虽觉司俨此举颇为怪异,却还是依着君王的命令,恭敬地回了声诺。
待所有人都退出了客房后,司俨疲惫地阖上了双眸。
他适才虽然饮完了汤药,却仍觉头痛欲裂,身上亦无任何气力,若这时有人要害他,他还真不一定能敌得过。
且他貌似也许久都未生过疾病了。
自他九岁后,他若患疾,身侧也无任何人照拂。
当然,他也不需要旁人的照拂。
这般想着,司俨因着汤药的缘故,渐渐地进入了梦境——
梦中的他,又回到了十余年前的徐州。
在徐州的那两年,也是他人生中最黑暗的两年。
父亲司忱抛弃了他和母亲翁氏,他也因而变成了将军府内地位最低的奴仆,同母亲翁氏为那徐州牧一家,做着最粗鄙的活计,亦任人肆意践踏侮辱。
翁氏是个很美丽的女子,司俨那时年岁尚小,他并不知道,那徐州牧每每将视线落在他母亲的身上时,都带着某种丑恶的觊觎和垂涎
虽说他少时的生活远不及现在养尊处优,但父亲在未抛弃他和母亲之前,也好歹是那徐州牧手下的得力爱将,他也能时常吃到那些味美的酱肉和各式各样的荤食。
但自司忱抛妻弃子地投奔阏泽后,司俨在做奴仆的这三个月内,连半丝荤腥都没有沾过。
徐州牧憎恨司忱的背叛,他为了羞辱他们母子,亦只许他二人吃些馊饭和剩菜。
司俨那时要近身伺候徐州牧的小儿子,他每每看见同他岁数差不多大的男孩能够大快朵颐地食肉时,便异常地羡慕。
翁氏见过司俨垂涎的目光,也偶尔听过他的抱怨。
她看着仍在长身子的儿子越来越枯瘦,就连脸颊的肉都呈了往里凹陷的态势,也自是很想让司俨能有机会吃上一些肉来补补身体。
可她和司俨,是叛徒的妻子和子嗣。
她们没有月俸,徐州牧肯赏她们一口饭吃,便已然是一种怜悯。
翁氏是个极聪慧的女子,她亦早便看清了那徐州牧的心思,只是她也有她的自尊在,她不想让自己沦落到这个地步。
可是她不忍心,看着司俨受苦。
翁氏最终,还是咬牙走出了这一步。
那日司俨恰时去了翁氏所住的耳房,却见原本应该待在其内的其余婢女都满脸悻悻地站在了外面。
而那耳房内,却响起了翁氏诡异的哭喊声。
这其中亦伴着,那徐州牧用狞浪的嗓音骂出的那些粗鄙的词汇。
婊.子、贱人、荡.妇……
司俨将这些词都听到了耳里,待看见了那些婢女暧/昧的神情后,他心如刀割,却也明白了,这耳房内到底发生了什么。
次日后,那徐州牧便为翁氏和他赐了间单独的居室。
翁氏的神情虽略有憔悴,却仍强撑着平日的温柔和镇静。
有下人将那惹人食指大动的荤物都端了上来,案上摆满了炙肉、酱鸭和烧鸡。
翁氏说:“霖舟,你好好吃罢,日后你不会再挨饿了。这些荤物,你日后也可想吃就吃。”
司俨没将母亲温柔的话语听进耳里,满脑子,都还是昨日在耳房外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
他再度看向这些肉时,便很想作呕,很想吐。
也是从那时开始,他再也不肯吃任何牲类的肉,且一见到它们,他就觉得恶心。
待他加冠后,这种情况终于有所好转。
可司俨还是不肯吃肉,他用这种近乎是斋戒的方式,一直在默默地表达着,他对母亲翁氏的愧疚。
因为翁氏的牺牲,他在徐州的那段时日,也可同世家子一样,在学堂上学,每日也可吃饱穿暖。
翁氏是个很坚强的女人。
梦里,司俨的耳畔又响起了母亲温柔的话语。
“霖舟,无论处于任何恶劣的境地,娘都会护好你的。娘会一直陪着你,守着你,直到看着你长大,再看着你娶妻生子。”
只是,翁氏虽曾郑重地同他说过这句话,可她还是未能践行自己的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