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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1 / 2)

三月十一,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普同殿里谢文昕身着金线勾丝墨绿龙袍,端然坐在主座上,璞绵跪在桌几一侧,正仔细烹煮清茶。

殿里空荡,只左侧座下有一年轻公子肃穆而坐,其后有一随从正垂头而立。

这位公子身上虽穿着中原的服饰,但仍能从面容五官上看出并非中土人士。长眉墨浓双眸深邃,鼻梁高挺面部轮廓分明,纵有英年姿态飒爽气概,却只带一副谦卑神色。

公子这时忽然抬手,身后随从立即会意,捧着手中锦盒低头小步来到殿中央,璞绵也马上起身走到他跟前,接过那锦盒便又回到谢文昕身边。

璞绵将锦盒放在桌上揭开盖子,只见里面摆放着一柄五光十色的琉璃如意。

谢文昕微微探头向前,虽只看上一眼,却不由怔了怔。

脸上虽没有过多表情,可心里却不得不默默赞叹,柔化工艺匠心独造果然是名不虚传,就如此做工与心思,便是中原工匠难以相比的。

堂下那位公子并没有看向谢文昕,从桌面上文雅地拿过茶杯送到自己嘴前,如中原雅士一般轻轻摇头吹开茶面上的茶沫,然后小呷一口,又缓缓放下茶杯。

只是他在低头之际,余光微微投向谢文昕的方向。

片刻后,他才抬头,对着谢文昕礼貌笑道:“这柄流光犀如意,乃柔化大祭师去年年关之际在长沙摩地中偶然拾获的珍品。天降流光,灵犀如意,此乃珍贵之物。本应在上年岁贡入关时就一同送到陛下您手上的,只是这柄如意实在是贵重,怕运送之人不知轻重,只好让族中武士亲自相送,便也就拖至昨日才到在下手上。个中延误,还望陛下不怪罪。”

盒中的如意在照入堂中的阳光下斑斓如珍,反射出来的彩光映在谢文昕眸上,却照不出他的心思。

谢文昕往旁大袖一拂,璞绵便小心翼翼地将锦盒合上后,拿着起身便往后堂走去。

“世子殿下何罪之有?”谢文昕抬手理了理身前衣袍,看向那公子微笑礼貌道,“按殿下所言,这犀如意拾获乃意外,朕亦知柔化一向信奉万源神,此物在柔化族内应为天赐极祥之物,但你们却还将其赠与朕,如此便已是朕的荣幸,还谈何怪罪?”

公子此时也低头笑笑,接连又说:“只要陛下喜欢,那这柄犀如意便是觅得个好归处了,也算是不负万源神恩泽。阿爸与大祭师在西北若是能知晓,必定也十分欣慰。”

这时璞绵已经将那锦盒放好回到谢文昕身边。

他见谢文昕杯中早已空落,他便从壶中勺起一羹还冒着青烟的茶水,正要倒到谢文昕杯中,谢文昕却缓缓抬起手,示意不用。

谢文昕脸上笑容一如平和,却难以看出丝毫情绪,他平和又道:“据朕所知,柔化今年的春旗祭是在中原年历的三月末,不知今年怡都城中的庆典,可在准备筹划了?”

谢文昕说话时,这位柔化世子始终是温顺地看着他,而这时他却忽然双手作揖,微微颔首,若有忌讳道:“承蒙陛下记挂,只是在下在怡都这盛世安都如此些年,也便是贪图闲散安逸惯了,平日里也无心在意柔化族人的操持来往,对此等盛事的安排更是一无所知。”

世子说到这里,蓦地顿了顿,接而才说:“只是若陛下对庆典有所兴趣,那在下定会马上去监察安排一二,确保陛下安虞。”

这位柔化世子自入殿之后一直保持着诚惶诚恐,只是话语间滴水不漏,脸上始终带着不卑不亢的态度,谢文昕看在眼里,心头不禁涌起了一丝感慨。

他又说:“世子殿下是说笑了,见到世子殿下在京中也能乐得其所,朕已欣慰,又怎会给你添忙呢?”

谢文昕说着,柔化世子才慢慢抬头,脸上带着自谦的笑意,低头连说“不敢”。

二人又少谈片刻,柔化世子便躬身离开。

待他的步伐声渐渐消失后,谢文昕脸上原本温和的笑意却逐渐僵硬。璞绵余光不经意地扫了一眼,却面无表情地重新替谢文昕面前的杯中倒入清茶。

“现在连梁显扬也学会京中那套措辞了。”谢文昕皮笑肉不笑地提了提嘴角,拿起茶杯微微润湿了双唇,边将茶杯放下边说,“也是啊,都来怡都十几年了,也该学得怎么生存了。”

谢文昕说到这里,自嘲地干笑两声,抬手将杯中清茶一饮而尽后,又沉沉地说:“连人家异乡人都学会怎么在怡都这汪深潭里如鱼得水了,朕堂堂一朝天子,却还只是那网里的鱼。”

璞绵轻声又道:“陛下,快到午膳时间了,太后殿下宫中也该备好了,您看要不要传步辇?”

“不必了,走走吧。”谢文昕却摇摇头,一手提起衣摆,一手按在桌面正要站起。

璞绵连忙起身上前将他扶起,谢文昕刚要提步往前走,却忽然停下,微微侧头,沉声问道,“皇兄是不是今日带临风哥哥去见简中正?”

璞绵连忙道:“正是今日,方才外面的人来报,说小王爷已和简公子已经出发前往了。”

谢文昕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却再无说话。

刚走出普同殿,一阵春风带着不远处一棵白兰树上的花香拂过谢文昕脸庞,他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璞绵见谢文昕脸上陶醉,便轻声道:“奴才曾听闻城北岷江边上有一列白兰树,这白兰树的花香最是沁人心脾。据说这春旗祭的庆典就设在那一带,若陛下如此喜欢这香气,倒不如应了世子殿下的邀约,今年春旗祭之时...”

谁知璞绵话还没说完,谢文昕却蓦地站在原地,璞绵心头猛然一顿,立刻跟着也停下脚步,同时合上了嘴。

谢文昕微微回头,狐疑地问:“璞绵,怎么现在连你也想着要朕出宫去了?”

谢文昕话语声不大,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忽然架在了璞绵喉上。

璞绵吓了一跳,扑通一声就跪下,双手按在地上低着头,只是他语气却一如既往地沉稳不见丝毫慌乱,他说:“陛下明鉴,奴才并无旁意,只是见陛下喜爱这白兰香味,又想起方才世子殿下的提议才会有此言。璞绵在陛下身边侍奉多年,从无异心,还望陛下明察!”

谢文昕居高临下地看着璞绵半晌,轻轻叹了口气,缓缓弯腰伸手托起璞绵的手,边说:“起来吧,朕也是随口一说罢了,你自小跟在朕身边,若你都不能相信,朕还能信何人?”

璞绵站起后却始终低着头,谢文昕见他如此,不禁苦涩笑笑,抬手轻轻拍了拍璞绵肩膀,愁沉地轻轻摇摇头后,边往前走边说:“璞绵啊,你也要改改这动不动就下跪的毛病了啊…你是朕最亲近的人,若是旁人见到,还以为朕平日里多有苛待你呢...”

璞绵一直垂头跟在谢文昕身后,又道:“陛下待奴才宽厚仁慈,那是众人皆知的,若是见到璞绵下跪,那大家亦会明白那是璞绵有错在先,才会如此。”

谢文昕听后,只无奈笑笑,二人走在宫道上,微风清扬,不知从何处飘来的芬芳一直环绕。

半晌,谢文昕忽然又自言自语说:“虽然朕不去凑这个热闹,但毕竟也是那些蛮子的庆典,还是让人去看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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