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秦柏嘴上说着生了学生的气,但事实上,他对吴少英的前程还是十分关心的。当宗房秦克用按照近日的习惯来向他请安时,他难得地没有只说几句场面话,就把人打发走,而是留他下来说话。
秦克用有些受宠若惊,只当自己是精诚所致,金石为开,因此面对秦柏的问题,越发回答得详细周到,生怕漏了哪里,叫三叔知道了会怪自己不尽心。
秦柏问他金陵知府衙门的情况,尤其是知府的性情喜好,以及府经历一职的情况。秦克用连忙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他毕竟是本地人,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一些民间传言他是知道的。这几个月他被秦克新带着四处认识人,吃吃喝喝的,也从别的商人处听到不少小道消息。商人做生意,必须得打点官府上下,因此官员们的性情喜好、禁忌等等,他都有所了解。
比如现在这一任金陵知府,秦克用就知道他是世家子弟出身,正经走科举路,考中进士入仕的,官做得还行,在本职事务上算是不功不过,虽然没什么突出的功绩,但也从没有出过大差错,四平八稳。若没有意外,他这一次知府任满,就该升迁了,还十分有希望升入京中。以他目前的正四品官阶,到时候最有可能的就是平级入京,做个正四品的佥都御史,又或是三寺的少卿。虽说是平级,但从地方到中枢,已经可以算是荣升了。
知府的执政能力平平,但交际能力却极出色。他为人十分擅长钻营,也喜欢与高门大户结交,往往能讨得许多京中的大人物欢心。他倒也不是只靠巴结送礼而已,因着是在金陵这样一个大府做一地父母官,他时常帮衬着京中的世家子弟,到他任下为官,比如前任以及现任的上元县令,还有上一任的江宁县令,以及他知府属下的几名属官,就都是京城来的官家子弟,得金陵知府保荐,才得了这样的好去处。任期内再得他保驾护航,三年任满,上司评语写个优字,吏部考绩再得一个优字,那些官家子弟就能稳稳当当地带着漂亮的履历升职了。
知府在金陵多年,已经用这个法子送走了好几位官家子弟,帮着京中的高门大户替子弟积攒政绩,也为自己家族的子弟换取了不少资源好处。若不是前任上元县令自己作死,不光彩地死在了任上,知府为了保住这个位子,等又一位世家子弟接任,他临时拉来门生代职,也不会让李延朝有机会差点闹出大乱子来。
秦克用不知道李延朝具体闹了什么事,只知道上元县令交接一事上出了差错,叫知府大人生了大气,好象还得罪了上头,为此金陵知府着实低调了好几个月,原本跟巡抚衙门还时不时闹出点矛盾来,这几个月里愣是一再忍让,官面上也对巡抚大人十分顺服,即使吃了几回亏,也没有吭一声。不过如今大概是事过境迁了,因此知府衙门方向也恢复了正常,前儿才听说巡抚衙门一个小吏在外头惹了点不大不小的事,叫知府捉住机会,打了一顿板子,直接送回到巡抚衙门去。虽说这事儿知府衙门占了理,但如此不讲情面,也多少驳了巡抚大人的面子。
秦克用听秦克新以及不少精明的商人朋友道,近来最好行事小心些,就算要到官府打点,也不要偏着巡抚衙门或是知府衙门,两边都要送礼才好,若是漏下哪一边,保不齐就要被当成人家立威的工具了。当然最保险的,还是两边都不靠,先消停一阵,只要撑过这一段时间,等两边衙门之间风平浪静了,再照从前的规矩行事,也就不必再愁了。
秦柏却开始发愁,果然不出他所料,金陵知府如今发现危机过去,便又故态复萌了。他连巡抚衙门都要斗上一斗,真的会轻轻放过自己的门生么?也不知道巡抚衙门到底哪里惹着了他,到了这一步,他还要跟上锋过不去。
对于这里头的缘故,秦克用倒是听过些小道消息:“知府大人好象与巡抚大人曾经做过同窗,是一个书院里出来的。只是巡抚大人家世比知府大人好,功课也比知府大人强,更早他一科考得了功名,从此平步青云。知府大人虽然这一路走来,也很顺利,但跟巡抚大人比,就没法相较了,因此肚子里很有些怨气。”
明明曾经是平起平坐的书院同窗,但只因巡抚早一科考中了功名,就仿佛比知府领先了许多步,每次知府有了些成绩,巡抚只会比他做得更好,爬得更高。知府在金陵知府任上四平八稳地待了几年,巡抚已经步步高升,如今都成了知府的顶头上司,一省巡抚,从二品的高官,比之正四品的知府,高了何止一两级?知府眼看着自己这辈子只怕都没指望赶上这位旧日同窗了,心中怨气难消,偶尔闹点不大不小的别扭,给巡抚衙门添添堵,仿佛也是人之常情了。
巡抚那边,估计也是清楚这一点。看在昔日同窗的情份上,他从来不与金陵知府计较什么,两边衙门经年互斗,都只是小打小闹。站在巡抚大人的立场上,估计也很难把金陵知府视作平等的对手,郑重以对吧?因此金陵知府闹了这么久,巡抚衙门都从没有真正计较过。否则,饶是金陵知府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也挡不住上锋的雷霆一击。
巡抚大人在如今的年纪上就能爬到从二品的高位,论家世,论手段,论心性,又岂是一个四平八稳的知府能比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