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3 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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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玦是在葬礼结束时才意识到,自己该找个新的住处了。

他在殡葬馆里呆了三天,再出去时有些惶然。

该去哪呢。

谢敛昀陪着姜恕处理那一桩桩半年后一年后定好的商务合作,忙得根本没机会给他们打电话。

可十七楼总归是要收拾一下的。

此时此刻,唯一站在他肩侧的人,是他的初恋,他的旧交,也是他从前爱了很久的人。

薄玦从未准备过应对这种分别,以至于重新再站在空荡荡的客厅时,忽然想高声叫那几个弟弟的名字。

池池,过来陪我弹琴啊。

遥遥又去哪里了,最近一直在下雨啊,要记得带伞。

刃刃病的好重,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缓过来。

他定定地在客厅里站了很久。

龙笳闷不做声地抽完了一根烟,良久道:“收一下东西,我们走吧。”

“去哪儿呢。”薄玦怔怔道:“我还能去哪儿?”

龙笳转身快速地看了眼他如今的样子。

嘴唇泛白,黑眼圈很重,憔悴又疲倦到极点。

劝慰的话语在此刻意义并不大。

他们是最后留守在十七楼的两个哥哥。

龙笳想伸手抱抱他,在停顿很久以后还是转过身,蹲下来收拾地上散落的几粒草莓。

“不收了。”

薄玦低笑一声:“怎么可能啊。”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龙笳平静道:“这一层留给我们,把遮灰布盖好,以后我们几个也许还会回来。”

也许只是坐一小会儿,晒晒太阳,再喝杯茶。

薄玦再回头往远处看,目光所及之处,全都是六个人曾经在一起玩闹的曾经。

三角钢琴,六个卧室,书房,阳台,还有谢敛昀那个荒谬的露天浴缸。

“我不喜欢这样。”他轻声道:“我不喜欢现在。”

他们看了很久这一层楼的样子,然后缄默地去收纳所有杂物,清点所有细碎的资料文件,以及打扫池池的房间。

期间龙笳在床底找到了几张纸片,是当时没烧干净的残骸,被风卷着吹到床底深处。

他安静地把纸片放在文件夹里,又拉开窗帘,让满室阳光都散进来。

按照习俗,亡者的衣物都该烧掉,不要再遗留什么。

他们选择留下,一件一件清点好数目,从床灯到衣柜都擦拭干净,就像还在等池霁回家。

一收拾就从早上十点忙碌到了晚上九点。

薄玦脑子里只有一片混沌麻木,五个行李箱都装不完的一堆东西一样都没带走,拎着空箱子进屋,拎着空箱子走了出去。

龙笳就站在昏暗的室外,等他一起下楼。

他们履行完兄长的最后一份责任,该离开了。

薄家人很快赶到,帮薄玦在市中心不算喧闹的地带买好独栋别墅,又嘱咐薄环留下来多陪陪哥哥。

等薄家夫妇回国之后,薄玦才终于放下所有顾虑,骤然病倒。

他终于可以病了。

也许是早就病太久了。

意识像是坠入漩涡中的一缕蛛网,被激流裹挟着分裂搅乱,被乱石分割成微不可见的一片片。

每次呼吸都会引发连环的哑痛,睡眠像是真实存在的保护,又像是无法确认的晦暗雾气。

薄玦抱着枕头蜷缩了很久,仿佛无法再从昏睡里醒过来。

他大概知道自己在被喂药,在打针输液,在被热毛巾沾着水擦拭额头。

一病就是大半个月,仿佛终于再也不用管任何事情。

这期间谢敛昀来过好几次,一言不发地守在床边坐很久,帮忙喂药,帮忙用棉签擦拭嘴唇。

龙笳始终守在屋子里,他就睡薄玦卧室角落的沙发上,夜里会惊醒几回,匆匆确认过体温后再抱被而眠。

薄玦再恢复完整意识的时候,已经是春天了。

他后知后觉地发现了很多事情。

欢脱到闹腾的弟弟在这里。

他的前男友也在这里。

他不知道这里是哪里。

“……醒醒。”薄玦哑着嗓子唤了声:“现在是几号了?”

龙笳还没睡醒,在三米外的长沙发上迷糊地应了一声。

薄玦心有不忍,光着脚想下床帮他盖个毯子,在动作的同时全身都酸痛的要命,脚几乎站不稳。

他很久没有这样大病过。

龙笳几乎是听见被褥翻动声的同时就坐了起来,本能地去接他的手肘。

“你小心摔着——薄玦你醒了?”

薄玦晃了下,左右环顾一圈,想问点什么。

没等他开口,薄环就抱着热水盆快步走了进来,差点吓一跳。

“今天我来——哥哥!哥你小心着凉!哥你回床上坐好我来帮你擦脸,你终于好点儿了!”

小朋友连搀带扶的把亲哥拖回床上盖被子垫枕头伺候好,以不可思议的熟稔程度给他喂水擦脸喂药。

然后习惯性碎碎念。

“哥这个有点苦哦……你忍着点。”

“哥,妈妈他们都可担心你了,咱们晚上要不视个频吧。”

“再擦一下脸哦,头发昨天洗过了,很干净放心吧~”

薄玦陷在被褥里没太多反抗的力气,这会儿只能任由弟弟拿着热毛巾仔细折腾。

他盯了薄环好一会儿,仿佛在确认这家伙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然后又微微偏过头,看旁边睡意未消的龙笳。

他们注视了对方许久,哪怕中间还隔着个忙前忙后的小朋友。

就好像他在透过此时的龙笳,看十七八岁时的他,还有刚相识那会儿的自己。

视线关联了半分钟,长到薄环都意识到什么,握着药杯扭头看。

“哥哥在看他吗?”

薄玦回过神来,掩饰性握住薄环的手。

薄环被吓了一跳,脸有点红:“哥哥不舒服吗,想不想吃点什么?”

薄玦不确定自己这会儿到底在做什么,又捏了下薄环的手心。

变瘦好多,一摸就到骨头了。

他被动地开始习惯这些改变。

新住处是一幢带花园的小洋房,出街区右拐就是中央公园,可以去湖边喂天鹅。

亲弟弟变成了管家,喜欢做手账写菜谱,还把家里各处都摆上花束。

薄玦有时候被香水百合呛得打了好几个喷嚏,皱眉头叫他不用弄这么多,第二天香水百合没了,原处又换成了一大盆薄荷。

谢敛昀不知道在忙什么,梅笙遥一直连个电话都没有来过,刃刃刚刚遇到了新的治疗师。

时常登门拜访的,陌生又熟悉的人,仍旧是已经身份转换的龙笳。

薄玦和他相处的很客气。

他们在分手以后就一直在刻意保持距离,不再谈心,不再关心对方的生活,将很多情绪收了起来。

龙笳过来坐时也克制着,有时候只是顺路喝一杯咖啡,聊两句就走。

薄玦就坐在桌子的另一侧,偶尔会出神。

他突然觉得这个人好像成了他人生里的一座长桥。

链接过去,搭续未来,无声无息,永远都候在那里,像是在等着载他一程,再伴他一程。

“时间不早了,”龙笳看了眼表,温和道:“我先走了,有空再聚。”

“你等一下。”

男人闻声顿住,用目光询问他的想法。

薄玦脑子里一团乱麻,他快速否定掉很多没有头绪也没有意义的话题,突兀地说道:“我好像病了好久。”

龙笳侧身帮他倒了一杯热牛奶,眼中有种平静的温柔:“你该允许自己病一会儿。”

薄玦皱着眉头想反驳几句。

“允许自己做不到一些事情,挽救不了什么过去,也允许自己病一会儿。”龙笳坐回他的身侧,伸手握住他的左手:“薄玦,这不是建议,是在恳求。”

“我恳求你原谅自己一会儿,哪怕原谅自己真的病了,你可以生病,可以做不到很多事,可以是被保护的那个人。”

龙笳的声音低沉和缓,有种催眠般的安定感。

“我做不到啊。”薄玦忽然眼眶就红了起来:“我怎么做得到这种事情?”

他一直有种不自量力的参与感,想要保护好每一个人,想要照顾好每一件事。

他觉得谢敛昀闷声扛了太多事情,觉得霍刃这几年从来就没有好好休息过,觉得梅笙遥从小就要面对太多了。

他没有遭遇过他们亲身经历的任何一次劫难,这六年来一直是手足无措的旁观者。

他根本没法允许自己能放下愧疚感哪怕一秒。

“那如果是为我呢?”龙笳问道。

薄玦在流泪的前一秒怔住。

“……为你?”

龙笳没想到自己会把这句话说出口,起身想避开这个话题,却又屏着呼吸,把剩下的话说完。

“哪怕是为了让我安心一点。”

薄玦感觉有什么在自己眼眶里打转,他想表现的沉稳淡定一些,开口时却快要哭出来。

“我们不是……分开很久了吗?”

龙笳摇摇头,开口时让十指扣得更紧了些。

“那不算分开。”

他凝视着他的眼睛,声音低哑。

“离别都是为了让人意识到自己在拥有什么。”

“从十七岁动心,一直到此时此刻的这一秒。”

“薄玦,有些事从来就没有变过。”

“薄玦,你病着,我便一直病着。”

“你呼吸,我才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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