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开始说清来龙去脉之间,她还有件非常重要的事让李承度去做。
扶姣绷着脸,严肃道:“我来有两件事,第一件事……”
她将寻路途中,被人摔门甩脸色的事详细说了遍,重点在于那人居然敢“凶”和“骂”她。
虽然李承度认真听了全部,也没发现对方何时做了这两件事,沉吟道:“可是要我去把人找来……”
“不。”扶姣摇头,用不争气的眼光看他,“打他一顿算什么,当然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踮脚凑在李承度耳畔,对他细说了什么,随后就见李承度也难得神情滞了下,尽量平静道:“我觉得,还是直接把人抓来让郡主出气更好。”
“不要。”扶姣鼓腮,乌亮的眼盯着他,试图从中分辨是不是有什么不情愿,最后道,“你就说,做不做罢,不然我就自己去好了。”
说着真要往外踏步,被李承度拦住,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败在她执着的目光下,微不可闻地叹了声,“那要容我戴顶帽子。”
这是自然,干坏事怎么能叫人看见脸。扶姣深以为然地颔首,“你功夫比我好,一定不会被人抓住的。”
不是抓住不抓住的事……李承度寻来宽帽,压了压帽檐,实则是,这种报复的方法过于……
他又不着痕迹扫了眼扶姣全身,其实已大致猜出她在这近两个时辰内发生了什么。能够让她和扶侯闹矛盾的事不过那么两件,且都是捂不住的火,今日,只能是婉姨娘和循念的身份被她知晓,但具体是无意得知,还是扶侯主动告知,便要等稍后她自己说明了。
将面容完全掩在帽檐后,李承度寻到扶姣所说做了标记的那家,慢步上门,而后抬手,叩叩——
“又是谁啊?”住在里面的男子并非府中同僚,他是张掖郡百姓,在附近的酒楼当伙夫,近日原本与他相好的卖酒女和旁人好上了,他心中郁郁,所以很有些暴躁。此时猛地拉开门,见是一个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神秘人,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什么事?”
李承度没出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在男子看得满头雾水之际,手指轻轻一弹,就往他口中弹了颗药丸,随后砰得一声,把门关上了。
那男子愣怔半晌,随后才呸呸呸地往外吐。但那药丸太小了,含在口中几乎转瞬就化开,舌尖漫出一股无法言喻的苦味,苦得他五官都皱成一团,还在想自己没结什么仇罢,这是毒药?光明正大来害他?
男子苦了好一会儿,疯狂拿水漱口,正想出门找大夫,那苦味又渐渐没了。
他咂摸了会儿,不大确定地想,好像是……黄连的味道?
兀自琢磨着,屋外敲门声又起,这回他多了丝警惕,拿着棍子站在门边,小心翼翼问:“谁啊?”再从门缝边张望,屋外空空如也,什么人影都没。
“叩叩——”敲门声凭空响起。
总不能青天白日地见鬼罢?男子咽了口口水想,猛地拉开门,正要没头没脑地敲下去,口中啊得一声,又有了那熟悉的苦味,且这次比上次更烈,苦得他连棍子都抓不牢,直接跑回去灌水喝。
如此来来回回起码有四五次,男子总算明白了,这是有人在捉弄他呢,当即对着门外破口大骂。
但此时,捉弄他的人已经真正离去。
…………
李承度回到院内,取下帽子,素来从容不迫的人,竟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面前兴奋地蹦来一人,那双亮晶晶的眼显然是高兴极了,“李承度,你最厉害啦!”
这种称赞,好像也并不怎么令人开心,李承度微微颔首,“这种黄连丸,郡主是从哪里得到的?”
黄连单独的效用非常有限,他不觉得有哪家医馆会这么无聊,专程制这种只能用来捉弄人的丸子。
果然,扶姣道:“我特意让御医给我做的,谁要是骂我,就喂给谁,乔敏当初也吃了一次,她追着我跑了大半条街,不过没追上。”
听上去还很是骄傲的模样。
当初从洛阳把她带走,李承度本以为小郡主挑挑拣拣拿的都是些衣裳首饰,没想到,连这种东西她也不曾落下。
饶是他,也不得不心悦诚服说了句,“郡主高才。”
第三十三章 · ?
时辰不早, 眼见天色转暗,狂风有愈来愈烈之势,二人谈话之地从院中转至屋内。
因扶姣说饿, 李承度又去给她下了碗与那夜别无二致的汤面。他煮面时,扶姣就坐在门边的小凳上撑腮看, 看他利落的动作, 看他专注的神情。
李承度做一件事时,好像很容易沉下心, 仔仔细细、有条不紊。扶姣想, 不像她, 即便喜欢看书,也最多不超过一个时辰就会频频往外跑,她冷不丁开口, “爹爹另外有妾有子的事, 你知道吗?”
果然是这事。李承度动作顿了下, 没有否定,“和侯爷一起来雍州之人, 大都知晓。”
“但你没有告诉我。”扶姣道, “途中郭峰受人指使想要害我的事, 你肯定也能看出, 依然没有让我知道。”
她神情颇为认真, 前一刻还在雀跃地说李承度好厉害,下一刻就带了微微的审视,想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那张犹带稚气的脸慎重起来, 也很有模有样。
面已经上桌, 李承度推去,转身将唯一的烛台移来, 点燃,边道:“如果我都说是,且是有意不告知,郡主先前的话是否都会作废,再也不会来此地?”
扶姣微怔,犹豫起来,纠结地思考,这份不决不仅是因之前和李承度兜出过底牌,更是因一路来对他生出的信赖。舅舅一家远在洛阳虎口,阿父也不再可信,如果再摒去李承度,她还有可以用、可以信的人吗?
半晌,她郑重点头,“是。”
如果他真是有意,那就不值得她的信任。
初初燃起的火焰印在她眼底,光芒极盛,分明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却有这样的决心,仿佛只要是违背了她的原则和喜好,万物皆可舍弃。
这种勇气,并非每人都能拥有,只有极为自信且不缺乏爱的人,才能做到。李承度静坐在位上凝视扶姣,心中倒是首次对皇帝一家生出好奇,扶侯养不出这样的女儿,过早离世的长公主也无法让她的性格成形,想来只有陪伴她最多的皇帝一家,才能影响最深。
他在思考时,手无意识搭在椅背,指节处偶尔轻轻叩下,“笃”的一声,微不可闻的敲击声也能让扶姣眼神跟着动一下。李承度沉默得久了,先前还很严肃的她沉不住气,急急开口,“那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呀。”
唔了声,“其实有正当?由,我也可以酌情考虑,稍稍原谅那么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边说,边看一眼李承度,目光中含着她自己也没察觉的期待。
这种感觉,大概就像是小猫被什么东西打一下,它立刻回头,看到是你,便凶悍地哈气,却没动手,反而在凶巴巴地边叫边等你给一个解释。李承度深觉,若再不解释,爪子就该挠上来了,组织好语言,便将如何发现郭峰之事,到船上她突然生病,再到扶侯如何交待他的过程说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