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姣嗯一声,“我一直随身携带。”
答话时,她仍在无意识摩挲茶盖,直到李承度已经付过茶钱前来唤她,才回神应声,随他踏出茶楼。
…………
午后正是艳阳最盛之时,市井人潮攒动,偶有驴车经过,扶姣却走得心不在焉,慢一阵快一阵,忽然脑袋撞到什么,她神游天外般抬头,是李承度停了下来。
怎么了?她隔着帷帽用眼神询问。
却见他伸出手来,“人有些多,郡主可要牵着?”
“……嗯。”扶姣定了定心,将手放进那温热的掌心,被他带着穿过街道和人群,缓慢行走间,那些如云般飘来飘去的思绪好像也散了,通身的五感,竟只剩下手心的那点温度。
她放空脑袋,任他带着自己。
二人看起来虽有些亲昵,但在风气颇为开放的淮中郡也不那么打眼,行人至多格外扫一眼,觉得是哪对感情好的小夫妻罢了。
李承度走进了一家典藏行,道出母亲所留信物的模样,再交付了一笔银子,就转头往明月商行去。
据传,明月商行成立已有二十余年,当初明月长公主也还是个未及笄的小娘子,李承度猜想最初的主家应是长公主的某位长辈,待稍有雏形后再交由她打理。杨家皇室的威信在朝中虽一般,但凭借长公主的身份在背后运作商行还是有不少便利的,长公主本身应当也是个经商奇才,才能将商行发展成如此规模。
只不知长公主的识人之力如何,毕竟这样滔天的富贵,主家又不常管束,那几位掌柜……若非极忠心有原则之人,很难抵住诱惑。
李承度选择了一间带有明月商行标志的钱庄,一般而言这种地方背后的东家才会了解更深。
二人气度不凡,双双进入钱庄时令掌柜眼前一亮,“二位是来兑银子还是……?”
“兑银子。”李承度说着,取出了那方小印,“我要用它取五千两银子,不要银票。”
掌柜一愣,仔细看了看那小印,小心询问,“这是何物?郎君为何说用它兑银子?”
李承度皱眉,作出不悦模样,“难道不可?当初我拿到此物时,有人可是与我说,用它在明月商行,想拿多少银子便能拿多少。”
他作出蛮横模样,掌柜就愈发小心了,赔笑道:“兴许是小人见识短浅了,请郎君容我去问问东家,今日我们少东家正好在此。”
李承度嗯一声,慢悠悠落座,立刻有下人奉上香茗点心,觑了眼他身侧戴着帷帽一言不发的扶姣,似想说些什么,又走了。
扶姣不大明白李承度的做法,她对什么官场商场的勾心斗角并不了解,“你怎么那么凶?那掌柜还以为你从别人手里抢的呢。”
“先等着。”李承度轻声道,端茶在鼻间轻嗅,而后颔首,“郡主忘了,明月郡主离世的消息,明月商行之人必定也已收到,主家身亡,现如今商行内状况未知,不可冒然相认。”
扶姣先不解,而后慢慢凝起眉头,他的意思是,商行内现如今可能也在夺权吗?
第四十一章 · ?
经李承度提醒, 扶姣不由收了思绪,暗暗环视这间钱庄。布置不用说,作为钱庄自有些气派, 但从掌柜到寻常下人都很守规矩,应受过训导, 待客有道, 即便李承度故意做出粗狂模样也不曾怠慢。
她过目不忘,其实仍清楚记得当初见过的那几位管事模样, 共有六位, 其中四位不苟言笑, 另外两位则慈和得多,都是年纪颇大、爷爷辈的人物。
他们六位难得齐聚一地,平日大都在各自管的州郡奔波, 如果说要夺权, 是不是也得先在某处聚一聚?
不知淮中郡会不会有那几位之一。
出神间, 叮铃声响起,掌柜已带少东家从内门踏出。
少东家是个年轻男子, 约莫刚及冠, 相貌端正, 举止有礼, 边走边向二人含笑问好。兴许是年纪不大的缘故, 眼中还未沉淀出商贾的精明,反而如同一个文雅的读书人,带着几分腼腆。
与二人打过招呼, 他看向李承度, “那方小印,不知客人可否容我端详一番?”
李承度说好, 将小印递去,少东家极为小心地接过,先在室内仔细看了会儿,再凑到窗边借天光打量其内里,眉间微皱,而后松开,心中大致有了章程,回身而来。
“可以兑银子,五千两没问题。”他先说了这么句,而后道,“但是客人必须说清小印的由来,我也好做记录。”
说罢认真看着对面,似不放过李承度任何一丝神色变化,但李承度岂会有破绽,皱眉道:“自然是好友给的,他说过用这取银子不会很麻烦,直接拿就是,怎么,还要问东问西?”
少东家忙说不是,只是例行询问,接着又问好友是男是女,可曾交待过别的什么话。
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句句客气有礼,且当场令人取了现银五千两,整整五大箱,一一翻开箱盖,银光四射,任何人看到此景,脸色也都会缓下。
李承度亦似动容,没想到他如此干脆,便也一一回答少东家的问题。
他们对话时,扶姣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五大箱白银,觉得这少东家行事确也有些意思。从他们能轻易拿出五千两白银来看,钱庄确实财大气粗,那就不可能拿不出五百两黄金,同样的价值,黄金明显要方便得多,他们却故作不知,硬生生搬了个五个箱子。
扶姣猜不透其中用意,但看着李承度和他的你来我往,倒也不失趣味。
她掀开帷帽,慢慢饮了口茶,再抬眸时不防对上了一双充满惊艳的眼,正是那位少东家。
似觉冒犯,少东家微微颔首,极快地收回视线。扶姣倒不以为意,她本就在无数注目中长大,除却服侍的仆婢外,只要在外露面就必有不少人明里暗里打量,扶姣通通没理睬过,毕竟她生得这么好看,旁人想多看几眼也很正常。
一刻钟后,李承度终于起身,与少东家互相作揖,“那就麻烦少东家了。”
少东家道:“李兄客气了,这本就是钱庄应尽之责。只是这五千两搬去客栈毕竟引人注目,动静太大,难免会招来宵小之辈,可要我这边派些人帮忙?”
“不必,我自有准备。”拒绝后,李承度唤了扶姣一声,与少东家约定好送银子上门的时辰,出了钱庄大门。
钱庄内,因下人来往搬箱,门帘不住发出叮铃响声,少东家端坐在位上摩挲扳指,似沉思什么。见两位客人走远,掌柜不由凑来,“少东家,我们何时有见了这小印就能随意支银子的规矩了?”
他可从没见过这种小印,也不知竟能让人如此轻易从钱庄取银子,如果都是如此,那岂不乱套了。
少东家回神,颔首道:“确实没有这样的规矩,但这小印……有些特殊,我有些事还想从此人身上打听,只是暂先稳住他罢了。”
说着道:“我爹正在附近,着人拿信鸽来,今日的事,我得报他老人家定夺。”
少东家的父亲,正是商行六位管事之一。他想,如果自己所记没错,方才那位小娘子露出的半张脸,竟和他曾经见过的主家画像极为相似,可是前些日子他们才听说明月郡主身亡的消息……
到底是明月郡主已死,还是被人挟持或诓骗出小印,必得查出个结果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