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赵渚确实是在那一瞬间生出的想法,但想法过后,脑中已经同时有了应对之策,他从没有杀了人就走的打算。
“等会儿郡主起榻,你陪她用朝食,赵家下人……暂勿让他们靠近郡主。”
王六说一声是,想起昨夜那事对一个小娘子会造成的影响,也是忧心忡忡。小郡主向来爱笑,希望此事不会打击到她才是。
二人说话间,赵云姿已经走进了院子,她是孤身而来,没有带任何仆婢。大概是因为她常年吃药,那药粉吸入得也不多,所以她受影响并不深,除了比平时稍稍虚弱些,眼神反倒更清明。
王六对她投去警惕的目光,她也恍若未觉,只是往里瞄了下,“纨纨她……还好吗?”
李承度颔首,“并无大碍。”
赵云姿松了口气,她一夜没睡,回去想了想,连衣裳也没换,脂粉未施,带着略显憔悴的脸就来了,如今看李家郎君和他书童的模样,估摸着赵四郎应当是没了,更加说明她来得没错。
“你们是要去找我爹爹?”赵云姿问,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道,“我也一同去罢,昨夜那事……我也在场,毕竟是我赵家有错在先,有我在旁,也好说些。”
她有意帮忙,李承度没理由拒绝,倒是王六显得意外,大概没想到赵家娘子会站在他们这边。
赵云姿了解爹爹起居的时辰,道他这个时候差不多起了,李承度便入内和迷蒙睡醒的扶姣打了个招呼,转身同她而去。
朝阳仍在云层内,若有似无的金芒洒在前方大步行走的青年身上,赵云姿看着他的背影默默想,早该意识到的,纨纨和他这样的模样、举止和气势,怎么可能会是普通的富户。
因赵家的地位,赵云姿也曾见过当地刺史及他的家眷,作为一州的掌权者,刺史已经是地方级别最高的官员了,但想起来,依旧没能比得上他们俩。
纨纨若是郡主,那这位李郎君是什么身份呢?赵云姿想,这样顺从照顾,莫非是她的侍卫?也不像……侍卫应当不会那么亲近。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入主屋前,赵云姿深吸了口气,鼓起勇气,“李郎君,昨夜那个称呼,你是故意在我面前道出的吗?”
李承度看了她一眼,“赵娘子多虑。”
其实故意不故意,并不那么重要 ,赵云姿想说的是,“无论你们身份为何,纨纨都是我的朋友,只要你们不想说,我会守口如瓶,所以……”
她目中隐有祈求,李承度稍微一思便明白了,赵云姿担心他一不做二不休,迁怒到整个赵家身上。
到底是深居闺中的简单性子,恐怕因昨夜之事和那声称呼而思虑了一夜,惴惴难安,好不容易才有勇气在他面前说出这句话。
赵云姿能和小郡主相处甚佳,某种程度上,她们也是同类人。入赵家后,李承度对她观感不错,知晓她是个纯粹人,也无意吓唬,平淡道:“赵娘子不必担忧,我此来是为向赵伯父赔罪,并无它意。”
是这样吗?赵云姿怔怔看了他几息,想到他和纨纨相处的模样。能够对纨纨的孩子心性百般包容的人,无论如何都称不上恶,骨子里应当也是个温和人物,看外表和平日举止亦是端方君子,没必要骗她。
她点点头,“好,我信你。”
二人一前一后入内。
赵渚向来起得早,这时候正在院中练养身拳法,见了他们忙收势,意外笑道:“悯之,姿娘,怎的一大早就来了?”
“爹爹。”赵云姿先出声,扫过左右仆役,屏退他们,等这方仅剩三人时,就扑通一声跪地,抢在李承度前面?口,“爹爹,女儿做了错事。”
赵渚敛笑,先看了眼李承度,目带狐疑,又忙上前扶女儿,“天寒,你底子弱,先起来再说。”
面上仍是温和的,没有露出什么异样,“是什么事?”
他显然误会了,看着女儿和李承度一同来,还当是男女间的那些事,诧异之余倒没那么生气,毕竟他也很欣赏李承度。
但没想到,女儿下一句话就把他震得几乎魂飞魄散,“我把赵四郎杀了。”
“什么?!”赵渚先是失声,意识到自己失态后,深深拧起眉头,“姿娘,不可胡言乱语。”
说出口,赵云姿反倒坚定了,不复先前的犹豫,“爹爹,女儿没有胡说,是真的。”
她本以为自己需要伪装一番,可是没想到一见到爹爹的脸,再忆起阿兄的死和这些日子面对赵四郎时内心的煎熬,眼泪已经情不自禁簌簌落下,就这样把昨夜的事稍微改动后一字一句道了出来,并说:“他试图轻薄女儿和李娘子,李娘子为了护我还受了伤,后来纨纨兄长赶来,一时情急之下出手,就……”
“但他也不是李郎君所杀,是女儿后来没忍住,用金钗刺他泄愤,只没想到他就直接没了声息。”
赵渚仍不可置信,看看女儿,又看李承度,“悯之,这是真的?”
李承度摇头,赵渚一口气还没松下,就见他深深作揖,歉意道:“人为我所杀,与她们二人都无关,赵伯父若有怨言,我绝无二话。”
他一句话都没辩解,反倒更有说服力,赵渚先是勃然大怒,欲对李承度动手,可对上他的目光,不知怎的身子一颤,往后退了两步,“大郎怎会做这种事……”
眼中隐隐浮现出了自家大郎的身影,爽朗大方,待谁都是菩萨心肠,怎会是那种无耻下流之人呢。
赵云姿一看,就知道他又把赵四郎和阿兄弄混了,“爹爹,他不是阿兄,即便长得再像,也是两个人!这人卑鄙无耻,不过是见赵家财大势大,平日故意学着阿兄讨好你罢了,你去问问管家他们,谁不知他的真面目,平日不止喜欢对下人动手动脚,便是对着我也……”
赵渚回过神来,“你怎么从没和爹爹说过?”
赵云姿咬唇,“我……我害得阿兄殒命,对不起爹爹,好不容易他能让爹爹稍微宽慰些,也不敢说出来。只是他这次做的实在太过了,对女儿……也就罢了,竟还敢对客人动手,爹爹,即便留着他,也迟早要给赵家带来祸事的。”
“……傻孩子。”相较于赵四郎,赵渚自然是更信女儿的,只是眼中不免悲痛,“大郎他……”
说到一半,再说不出了,沉默好半晌才勉强平复下来,再度看向李承度,目色复杂。
对女儿,赵渚可以宽容,但对李承度,他无法做到轻飘飘放下。这是故人之子、恩人之子,却也害得他没了第二个儿子。
赵渚的眼神,作为女儿的赵云姿最是了解,忙道:“爹爹,这事怪不得李郎君,赵四郎冒犯他的至亲,任哪个男子都忍不了,何况若非他及时赶到,女儿恐怕已经被……功过相抵,爹爹实在不喜欢,干脆就让他们走罢。”
“姿娘,你喜欢他?”没想到大段话后,赵渚冷不丁冒出这个问题。
赵云姿大惊失色,连连摇头,“不是不是,爹爹误会了,我只是和李娘子的关系好些,和他仅见过这几面而已。”
“不是……就最好。”赵渚轻声道,确实在纠结要如何处置李承度,直接放过他们兄妹?这不是他的作风,可近些日子相处下来,他又实在喜欢这个年轻人。
何况,最重要的一事是,再过几日,徐淮安就要来淮中郡了。徐淮安认得赵凤景,据赵凤景自己所言,他和徐州刺史还一起打过马球,私交甚笃。
知晓赵凤景人品后,那话中应有些水分,可有个事实不会错,徐淮安认得赵凤景,在信中还提过他过继此人一事,玩笑表示要再打一场马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