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疲惫不堪的队伍刚刚入住,草草用过膳食后便倒头大睡。
因这雨下了月余,东秦国南方出现水患,秦河下游的江宁府被淹。元朔帝大怒,特遣太子敖夜与工部尚书等人前去治水赈灾。
时间紧迫,他们一路急行军,今日实在撑不住了,便在此暂作休整。
殿下,您要的酒来了。一个面白无须、声音尖细的矮小身影站在驿站二楼的一扇门前说道。
进。
敖夜双手抱胸坐在凳子上,一双威严的凤目透过敞开的窗望向夜色深处。
今夜不知为何,他心中有些不安,明明身体已经异常疲倦,却死活睡不着。
桌上的烛火随风摇曳,昏黄的光落在他英俊的侧脸上,额头饱满,眉骨高而平直,眼窝极深,嘴角微微下垂,好一副极周正贵气的长相。
小太监推开门,只看了一眼便低下头,弯着腰快步行至桌旁,一边小心地放下手中的酒壶与酒杯,一边低声劝道,殿下,李大人说两个时辰后咱们就得启程。您用过酒后,还是早些歇息吧。
敖夜端起酒杯,微抿了一口,随即眉头微蹙,勉强咽下口中的劣酒。
小太监退到一旁,望着眼前默默饮酒的年轻太子,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位一出生便被封为东秦太子,看似荣宠无双,但实则满京城稍微有点本事的皆知他只是当今圣上与宠妃所生的三皇子的挡箭牌。只待三皇子长成,这位太子连带着后宫佛堂里那位不受宠的皇后恐怕都没有什么好下场。
就说这次的差事,治水赈灾哪一样都不好做,但凡出点差池,恐怕就会成为日后这位太子被废的由头。
敖夜屈起两根手指在桌上敲了一下,小太监立刻回神收起了略显放肆的视线。
殿下还有何吩咐?小太监恭敬道。
退下。敖夜头一仰,高高举起酒壶,清冽的液体在划出一道弧线后落进他嘴里。
喉结滚动几下,便将落进口中的酒水咽下,只有少许溅出,打湿了他胸前的衣衫。
小太监摇了摇头,依言退下。
圣上本就不喜太子,偏偏他还不知谨言慎行,整日只知饮酒作乐,唉
房门被轻轻合上,室内只余吞咽酒水的声音。
砰的一声,敖夜将喝光了酒壶放在桌上,一双神气的凤眸逐渐浑浊不清。
驿站的劣酒虽比不得京城的美酒好喝,但却很烈,敖夜刚刚又喝得很急,纵使体质比旁人好些,这会也得醉。
窗外的风雨渐渐大了起来,而敖夜体内的酒劲也一并涌了上来,心中缓缓升起一股无名的燥热。未料酒不仅没有助他安眠,还反而惹得他愈发心烦意乱。
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把窗户敞开到极致,奈何此时风向一转,连带着凉丝丝的雨也不往他窗边刮了。
啧。敖夜烦躁地揉了揉眉心,忽而手在窗边一撑翻了出去,渐大的风雨声掩盖了他落地时的响声。
淋了冷雨,吹了冷风,敖夜满心的躁意才有所纾解。
他索性穿过泥泞的后院,翻过院墙,坐在驿站后门的门槛上望着黑压压的天空醒酒。
风雨中,一红衣男子撑着油纸伞由远及近,眨眼间便出现在敖夜几步之遥处。
油纸伞微微倾斜,露出一张秾艳的脸,骨相利落,眉眼狭长,黑白分明的眸子淡淡扫过来时令人不禁浑身一颤,有一股莫名的冷意沿着脊骨不住蔓延。
你看我像龙吗?
佘宴白的声音清越柔和,只尾音带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黏腻,令闻者想起盘踞在阴暗潮湿之地的毒蛇。
敖夜抹开黏在脸上的湿发,扶着门框站起身来。一双朦胧醉眼,只依稀看见身前站着个身姿窈窕却看不清面容的红衣人。
而佘宴白这个神志清醒的却是看清了敖夜的长相,不禁一怔,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两千年来,他见过不少与神龙人身的相貌相似者,但没有一个能比得过眼前这人。身量与长相皆好似复刻,只是眼前这张俊美的面孔比神龙要青涩些。
敖夜醉酒的大脑尚未清醒,在嘈杂的风雨声中,一对滚烫发红的耳朵偏偏漏听了一个龙字。
他嘴角一掀,哂笑道,像什么?我看你四不像!
显然,他忘记自己早已离了京城,错把眼前之人当成了旁人派来接近他的奸细。
敖夜话音一落,刹那间,狂风呼啸,大雨如注。
佘宴白的脸色瞬间阴沉,气得浑身发抖。
失败了,他又失败了!
心绪一时过于激荡,佘宴白压抑多时的修为出现破绽,磅礴的气势以他为中心如气浪般往四周阵阵涌去。
敖夜两眼一翻,被气势震晕,高大的身躯重重地砸进污浊的泥水里。
你个混账东西!佘宴白咬破红唇,恨恨地瞪着地上一身酒气的男人。
他握着伞柄尾部手青筋毕露,就要抽出藏剑绞杀了这个坏了他化龙大事的人,却听天边传来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抬眼一看,数道天雷自乌云间蜿蜒而下,直冲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