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孝懿皇后知道父兄被贬,也是这样守在他书房中,字字戳心。
可是那时候意气风发的少年帝王是不会为了一个女子而放弃自己收权的宏图霸业,也不能坐视许家独大。所以他当时对许青筠说:“你回去罢,不论许家如何,你永远是朕的皇后。”
可是许青筠却做不到不顾她的家人。
那现在的孙家呢?
孙绿竹凄然地望着他:“臣妾什么都不求了,只求我兄长与侄儿平安。太子势力独大,孙家掀不出什么水花,陛下,陛下,您就看在臣妾侍奉您多年的份上,网开一面吧!”
皇帝目光停在她面上良久,最后道:“你先起来吧。”
孙贵妃一喜,连忙谢恩。
孙绿竹走出书房,方才发觉太子站在书房外,也不知将方才的对话听去了多少。她心中忌惮太子,绷住了脸,十分提防地看着他。
文琢光却不紧不慢地道:“恭喜孙贵妃。陛下看在贵妃的面上,想来会网开一面。”
孙绿竹比谁都清楚,皇帝如今对自己的仁慈善良,到底是因何而来。她勉强笑了笑,只是说:“殿下说玩笑了。”
文琢光走进书房,看见皇帝在咳嗽。
他少时率兵亲征,上过沙场,被敌人围困火攻,虽然留了一条命,却也在烟熏火燎之中留了些咳嗽的老毛病,一到秋日,便咳个不停。他又喜欢吃些热性的食物,孝懿皇后在的时候,好歹能够劝一劝,而今这两年,孙贵妃不敢全,后宫妃嫔更是为了讨好他,烤鹿肉烤羊肉献个不停,如此之下,皇帝这咳疾愈发严重了,不管怎么调理也不见效。
他一动怒,便咳得厉害,收起的白色帕子中,竞然沾了血迹。
文琢光道:“恭喜陛下,温老将军大获全胜,已然班师回京了。”
皇帝闻言,咳嗽顿了顿,只是大喜过望,道:“那舅舅何时回来?”
文琢光道:“后日便回京了,陛下可要亲至城外迎接?”
皇帝有些迟疑。他又重重地咳嗽了几声,叫身边的内侍收起了沾了血迹的帕子。他道:“朕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太医也吩咐朕经不得劳累奔波,太子替朕出京,去迎一迎。”
文琢光视线停在他面上,见皇帝脸色苍白,鬓角斑白,已然不见昔日的意气风发。
半晌,他垂了眼睛,颔首应下,便要转身告退。
皇帝却叫住了他。
“阿徵啊,”皇帝难得和颜悦色地说,“等舅舅回来,你便代朕监国罢。我会早点给你弟弟一个封号,送他一家子去封地。朕没有顾念什么血缘亲情,总希望你不要走朕的老路。”
太子羽翼丰满,今天在朝堂上,皇帝就看出来了。朝臣们先前还有些摇摆不定的,又或者是偏向孙家的,如今瞧着风向,俱是一面倒向了太子。
皇帝此言,已是难得的示弱了。
文琢光却说:“那陛下这些年励精图治,削弱外戚,巩固皇权的路上,有顾念过骨肉亲情么?”
自然是没有的。
皇帝或许深爱过孝懿皇后,或许也爱过孙贵妃,或许爱过他们这些子嗣……可是被他放在第一位的,永远是他自己的权力。
如此,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文琢光去善待他的宠妃与庶子?
……
柔止在院中伺弄花草。
一场秋雨一场凉,昨天她院子里的花草叫雨大风吹凋零了不少,她亦换了秋衣,浅绿色上衣并鹅黄绣玉兰的下裙,青青嫩嫩如杨柳,却又使得渐渐入秋的小院多了几分春色。
文琢光知道她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便给她弄来了不少珍惜的品种。柔止这几日窝在家中学习规矩礼仪,闲暇时也只同花草为伴,正是百无聊赖,便听说余燕雪来了。她便洗了个手,迎出去,好奇道:“你今儿怎么来了?”
余燕雪说:“今天本来许修明说带我去城外寺庙里祈福的,结果忽地便说有事要忙。我猜是与太子殿下有关,他们在忙什么?”
“温老将军大获全胜,殿下奉命出京城去迎接。”柔止说,“陛下病了。我听说,病得很严重,偶尔还喊孝懿皇后的闺名。”
实际上,皇帝的病情远比她轻描淡写的这两句话要严重很多。
孙贵妃如今日日侍疾,人都憔悴了不少。孙元思的事情还没有着落,大理寺日日将孙家欺男霸女的证据往上递,皇帝病着,也不知道能看进去多少,孙贵妃却是看得不少的。庆云侯如今老老实实在家里窝着,也不出来张扬,如今朝政俨然把守在了文琢光手中。
柔止也几日没见着文琢光了。
余燕雪听得出神,半晌便说:“也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会发作。你大伯娘一家也是傻子,孙家都这个样子了,他们还做着世子夫人的美梦么,很该早些去把婚事退了。”
柔止笑了笑:“正在商议了。”
华柔嘉这些时日都不肯出门,先前她仗着与孙家的婚约做出的一些跋扈之事,如今悉数都报应回了她自己的头上,她自觉丢人,便抱病不出。柔止可是得了不少清静呢。
正说着话,便听见白露来报,说是宫中来人,传唤华柔止进宫。
柔止有些奇怪:“进宫做什么,陛下还在病中,难道还能起宴么?”
“是孙贵妃奉了陛下的旨意,来请姑娘的,”白露也有些奇怪,“说是陛下今儿人逢喜事精神爽,听说温老将军回来了,便去了不少病气,说要在宫里的太液池便办宴席,太子清早率人出城迎接温将军,到了傍晚,也该归来了。”
柔止怔了怔,心里虽然有些疑惑,却也没有说什么。孙家如今就好像被剪羽的鹦鹉一般,只能乖乖地待在笼子里任人观看取乐,按说也掀不出什么水花。
青霜拿了件披风给她,柔止便去禀告林氏,说要入宫赴宴。
却在半路上,遇见了华柔嘉。
华柔嘉脚步匆匆,因着要进宫,便换了身艳丽的衣裳,可面色却是苍白的。二人站在一处,一个春风得意,一个愁云惨淡,很难叫人看出来是一对有亲缘关系的堂姐妹。
华柔嘉见了她,便笑了笑,阴阳怪气地道:“恭喜四妹妹了,陛下重病,如今叫太子监国,想来四妹妹离国母之位也不远了。”
柔止看了她一眼,不太喜欢她这个阴阳怪气的样子。她淡淡道:“三姐姐的气色不大好,可见这些时日闭门修养,还不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