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当年是二十四位颇有才名的文士以二十四节气为号,常于谢家意园诗酒唱和,久而久之才有了‘二十四友’的名号?听来倒是有趣。”风茗回想着这个只在商会情报案卷边角见过的名号,有几分好奇地问道。
“不错,譬如廷尉寺的陆寺卿当年雅号‘霜降’,前任的少卿应岚雅号‘惊蛰’,慕容临雅号‘谷雨’,”沈砚卿一面把玩着手中的折扇,一面放眼望着流向远处的溪水,“这些人皆是当时的杰出文士,但更多的还是在借谢家的势力,试图影响新政政局,故而终为先帝所忌惮。”
“这样比起来,石斐邀请的多为京中巨贾,偶有文士也并非居于高位,看起来确实不足以为惧。”风茗听罢,沉思道,“但要说完全不觊觎他手中的财富,也未必吧?他的家产,似乎来的并不简单。”
“是,而且或许比你所想的要更复杂一些……”沈砚卿话音未落,便骤然又道,“有鱼咬钩了,不收竿么?”
“呀!”风茗只顾着闲谈,这才发现柳枝上确有轻微的拉动,她立即起身收竿,却不知是不是用错了方法,柳枝剧烈地弯曲着抖动了几番,便倏忽折断。
“呵……”沈砚卿好整以暇地袖手目睹了全过程,他轻笑一声,起身,“罢了罢了,我们在这儿也消磨了好些时候,你可打算回席?”
风茗侧耳听了听远远传来的喧闹声:“曲水流觞似乎尚未开始……我在附近再走走吧——那些人怎么还在这儿?”
她抬眼环视之时,正看见先前打扮简朴的几人聚在不远处,似是在交谈着什么。沈砚卿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不要对他们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注意。
只是毕竟离得远了些,风茗只断断续续地听见了些不真切的只言片语:“……这批货……潮了……还能用……谢家……谢徵……”
她凝神侧耳,只是尚未多听几句,便被沈砚卿轻手轻脚地拉到了一旁的花架之下,避开了对方可能看到的范围:“小心些,看他们的神色举止,不像是寻常的仆役,倒更接近于……江湖人。”
“石斐在江湖上也有纠葛?不过他早些年走南闯北,倒也正常。”风茗略有几分疑惑,犹豫再三,仍是问道,“不过他们说什么货有些潮了……”
“说的是醉生散,想必是因近来洛都多雨,连累他们自港口偷运的醉生散受了些潮。”沈砚卿说着复又向那些人的方向瞥了一眼,蹙眉,转而向着设宴之处缓步地走着,“还真是明目张胆。”
风茗举步跟随着他,语调之中仍有些踟躇:“他们似乎还提到了谢家?但如今谢家支脉大多已经避居陈郡……”
“既然说到了谢家,那么依你这三年所见案卷来看,”沈砚卿并未正面回答,反问道,“风茗,你觉得谢家当真是存有反心么?”
风茗似是被问住了,沉思了片刻,道:“听闻镇北将军素来忠勇,所谓通敌恐怕另有隐情。”
沈砚卿微微颔首:“我原以为只是寻常的朝堂倾轧,想不到……还牵扯到了江湖势力,也不知这又是否会和醉生散有关。”
风茗听着他的这一番话,心下似有什么推测一闪而过,她故作无意地提了一句:“先生似乎对这桩旧案很有些在意?”
“好奇罢了,这在九年前,也算是惊天大案,毕竟谢家早在前梁建国之时便已兴起,百年以来,未见颓势。”沈砚卿散漫地带过一句,语气稀松平常得仿佛只是在谈论天气,“而当年谢景行为镇北将军,胞弟谢行止自绣衣使统领迁为侍中,夫人玉氏之妹玉宛嵘为先帝昭阳宫夫人,谢家祠堂里的牌位可以摆出一个小朝堂。”
“木秀于林,这确实是个问题。”风茗沉思片刻,秀眉微蹙,“可惜了如此着锦烹油的世家,竟然一夕败落。”
“不,这最后一句,你却是猜错了。”沈砚卿听罢,很有几分慵懒地笑了笑,然而说出的话却令人不觉有几分悚然,“案发之后,绣衣使给含章殿递上了谢家自元帝起结党敛财的证据,除却立国初尚无绣衣使时记录有所缺失,其他的无不完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既然绣衣使知道、先帝知道,那么元帝又怎么可能一无所知……”风茗不自觉地咬了咬下唇,缓缓道,“先生想说的是,谢家即便是倒了,也绝不是这一朝一夕、一人两人莫须有的告密?”
沈砚卿不语,只是微微颔首。
风茗顿了顿,有几分疑惑:“可……先生让我知道这些,又是为什么呢?”
虽是如此发问,风茗心中却也隐隐知道几分,依着沈砚卿平日里的性子,恐怕多半仍旧是一副莫测的神情让她猜测一番。
不出她所料,沈砚卿果然慵然一笑,意味深长道:“你猜?”
“这些人出现的有几分蹊跷……先生是觉得怀秀园中会有什么异动么?而且会与醉生散和谢氏有关?”风茗颇有些苦恼地思索了片刻,道,“不过,木秀于林与积重难返……先生想说风城?”
风城发迹于中原战乱无暇北顾之时,经过先代多年的经营,其势力俨然已足以令人侧目,而今内有争权暗流,外有他人环视……虽与谢家的处境多有不同,但若无所作为,假以时日必是殊途同归。
“这后半句,可是你自己说的。”沈砚卿略略挑眉,不置可否。
“……若有机会,我会尽力。”鬼使神差地,素来对此有几分逃避之心的风茗这样答了一句,待到她意识到这句话代表着什么时,已然也不能再多说些什么。
所幸沈砚卿也从来不喜深究什么,他的目光轻轻地掠过风茗此刻的神色,略略压低了语调,却仍是从容不惊:“我也只是怀疑……不过石斐设宴素来喜好邀人留宿园中以示其豪奢,今晚不妨来看个究竟。”
“依先生的意思,是要静观其变?”风茗反问,“只是若是如此行事,又如何能查明他们与……西坊之事的关联?”
“因为,我想他们很快就要图穷匕见了。”沈砚卿似乎已有几分把握,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宴席的方向,琥珀色的眸子中闪烁着意味不明的光芒,“制造出西坊之变的,想来绝不会是简简单单的一方势力。”
风茗暗自思量着沈砚卿这一番话的深意,不止一方与图穷匕见……看来他们中间出了不小的嫌隙?
两人已行近设宴之地,不待风茗再想出些什么,她便骤然看见了与此刻园中本应有的言笑晏晏的景象全然相反之事。
宴席之外的不远处,几名怀秀园中的家丁正蹑手蹑脚忙碌着搬弄些什么。风茗略微驻足远远地看了片刻,便骇然地发觉,那并不是什么寻常的物事,而竟是几具鲜血淋漓不辨面目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