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两人来到绣衣使卷宗库之时,最后一缕夕阳也隐没在了夜色之中。
玉衡借长秋宫调查谢徵的名义将令牌交与值夜的绣衣使过目。这绣衣使恰巧是个新来不久对卷宗库不甚了解的,见是玉衡前来,便也不多做为难,放行两人进入了卷宗库。
玉衡一面仔细地依照书架上的标注寻找着相关的卷宗,一面低声提醒风茗:“一会儿无论查到了什么,都切记不要做出任何奇怪的举动。”
风茗自然也明白这样的道理,无声地点了点头。
玉衡在一处略显老旧的书架前停下,微微颔首示意风茗这便是与意园诸人相关的卷宗所在。
风茗也不犹豫什么,走上前去便依照卷宗的顺序,一一翻找起来。轻轻跃动的烛光留下暗黄色的光影,将卷宗库中的一切映照得迷蒙如梦。
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回忆着那夜的所见所闻。依照风萦所言,那剔骨削肉之法似是来自于蜀郡,而他那的剑法在当时只怕也颇令人称道。
此处卷宗之中所记载的多为那时谢氏党羽及其亲属的身份资料,并配有相应的影画像。风茗一一地看过了谢氏族人及朝中重臣的记载,却仍旧是一无所获,她沉吟了片刻,又取过了写着“意园名士”的卷宗翻阅了起来。令她隐隐有些担忧的是,这一册中数名不在朝中供职的名士记载得都十分语焉不详。
风茗有几分心不在焉地翻过了又一页一无所获的记载,而下一页的影画像却是一名执剑而立面带微笑的中年男子,一旁文字的第一行以略大一些的正楷写着“立春,谢行止”五字。
她猛然地想起了此前在怀秀园时,沈砚卿所提及的二十四友之名号。
原来这二十四人中的第一人,便是当时的门下侍中谢行止。
风茗似是预感到了什么,略微定了定神,大致地看过关于谢行止的种种后,将卷宗继续向后翻阅着。
想不到并未上过战场的谢行止,于剑法之上的造诣却是远远地胜过了他的兄长。
风茗这样想着,又是翻过了数页,现出了另一幅少年人意气风发的影画像来。
惊蛰,应岚。
风茗不由得赞叹了一番这些画像的画功来,人物的神态容貌无一不是各有千秋。画像中的少年人笑着微微仰首,面容糅合着青年的风华俊朗与少年的明锐意气,尤可称道的是那双眉眼,长眉淡扫五湖烟霞,眸光凝练云月烟波,仿佛任是世间多少风雨如晦,到此间亦自然晴好。
不知为何,风茗单单觉得这样的神色与眉眼,便已是前所未有的熟稔,熟稔到她坚信不会再有另一个更相似的人。
哪怕他的五官其实远不及画中人的一眼惊艳。
惊蛰将动……原来是这样的意思么?
他几番犹豫之后,其实还是选择了这样委婉地告诉她真相。
风茗急急地看起了下面的文字。
出身蜀郡……剑法师从于谢行止……剑名繁声……
似乎确实都能对上。
风茗将那一页卷宗一行行地看到了最后,瞥见了那一句“兴平元年三月二十八,疑死于廷尉寺大火。”
原来如此……
那么先前玉衡为商会送来了与平陵之变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醉生散粉末,想必便是因为……沈砚卿早想借风城之力继续调查此事,却碍于商会对总管权力的限制,这才转而求诸于南城和绣衣使。
但由风萦之事看来,南城只怕与雪岭脱不开关系,这便意味着……她与沈砚卿或许还并不会成为敌人。
可玉衡又究竟为什么要为沈砚卿提供这些呢?
风茗阖眼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已有决断。
而后,她偷眼看了看玉衡的方向,见她似乎也在翻阅着些什么,并无去意,便将这一册卷宗又向后翻阅了起来,却很快再次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号。
影画像上眉目柔和的女子微微低眸看着手中的绢扇,目光与笑意都朦胧如江南雨中隔岸的烟波画船。
“清明……苏徊?”风茗的目光划过这几个字时,猛然想起了那一幅《清明雨》,心中不由得又感慨了一番,也不知此事后来的真相究竟是如何。
她又将卷宗随意地向后翻了翻,手上的动作在瞥见那一页几近空白的书页时略有些惊诧地顿了顿。这一页的上端写着“小寒”二字,一旁没有影画像,寥寥的文字中也不曾提到他究竟姓甚名谁。
风茗不觉愣了片刻,正待再翻阅之时,却是被玉衡轻轻地拍了拍肩,低声询问:“有结果了么?”
她无声地点了点头,看向玉衡的目光却是带着几分疑惑。
“夜色已深,绣衣使这边也临近换班的时候,若是没有其他疑惑,还是尽早回去避免麻烦。”
“好。”风茗颔首同意下来,有几分不舍地将卷宗放回了原处,随着玉衡离开了绣衣使卷宗库。
夜色渐深,洛阳宫中的雕梁画栋便淹没在了无边的浓墨之中,玉衡提着的灯笼于刺骨的夜风中轻轻地摇曳,宛如一片将落未落的枯叶。
“有何打算?”
风茗转头眼见绣衣使卷宗库的灯光渐渐淹没在夜色中时,这才听得玉衡倏忽开口,简短地低声发问。
风茗抿唇沉思了片刻,反问道:“只是不知如今若要离宫,可还令你为难?”
“但凭你想,办法总归是有。”玉衡不觉笑了笑,“怎么,这一会儿倒是一点不犹豫了?”
“想来也都是我自己意难平罢了,何必为这点心思再麻烦你?”风茗略微低下头,亦是有几分矜持地笑着,“逃避下去也不是办法,我总担心……南城会找更大的麻烦,但以先生的伤势,未必能游刃有余。即便只是为了商会,我也该如此。”
“你能这么想,倒也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