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寺中反常的灯火早已灭去,黑沉得如玄铁般静伫的楼台之间,唯有廷尉寺正堂的一点孤灯伶仃飘摇,好似惊涛骇浪之间的一叶孤帆。
陆秋庭此刻便端坐在正堂内的案桌前,素来沉而冷的目光注视着烛台上跳动的火焰,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烛台上的一点火焰摇曳着渐渐地黯淡了下去,在倏忽地一颤过后,结出了一朵灯花。蜡油爆裂的轻响似又在正堂之中激起了幽远而又微末的回声,在屋外连绵如铁骑交鸣般的雨声衬托下,便显得尤为空寂。
他循声瞥了一眼蜡烛上的灯花,半晌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取过一旁的朱笔,打算用笔杆的上端将灯花挑落。
正当笔杆即将触到那朵灯花之时,侧面的窗棂轻声一响。
陆秋庭几乎是立刻便警惕地偏过脸循声看了过去,却见一个天青色的身影正带着窗外新鲜干净的雨水气息,轻巧地跳入窗来,正落脚在他的案桌前。
“你来这里做什么?”陆秋庭看清来人后,不觉暗暗地握紧了袖中的手,微微蹙眉,语气分明便是在质问。
“难道不是受你所邀?”沈砚卿站定后便顺势上前一步,一面抬手按住了对方的手腕阻止了陆秋庭起身的动作,一面故作讥讽地轻笑一声。说罢后,他又暗示似的飞速地眨了眨眼。
“看来你都猜到了。”陆秋庭仍旧是锁着眉头,另一手将那朱笔重又放回了笔架之上,末了,他的手指又似有意无意地在印鉴之上停了停。
“自然。”沈砚卿虽是这样说着,却反倒是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原本按在对方腕间的手轻轻地握了握,苦笑着又说出了不知真假的后半句话,“你可真是个骗子啊……”
陆秋庭的手不觉僵了僵,还不及开口再说什么,正堂的大门已然被人“砰”地猛然推开。
“不知二位叙旧叙得可还开心?”
数十名风城打扮的蒙面人簇拥着一名戴着风帽不辨面目的男子,很是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
“原来正主在这里呢。”沈砚的放开手转过身来,琥珀色的双眸微微眯起,透露出些许审视与谨慎来,语调却是在笑意中仍带着几分讥讽,“我倒是很好奇,阁下究竟有何贵干,需得如此大费周章地将我引来?”
“以公子的才智,岂会猜不到?”男子哂笑着反问了一句,“不过……看起来枕山楼连对手究竟是什么人,都还弄不明白呢。”
沈砚卿不自觉地挑了挑眉,背地里却是握紧了背在身后的手,暗暗地向后退了半步。他沉默了片刻,终是笑了起来:“是啊,原本还颇为迷惘,只不过眼下,却是一切都再明了不过了。”
“哦?”
沈砚卿牵起了唇角,言辞讥诮:“真想不到竟会是您啊……不过仔细想来,能够令赵王心甘情愿合作的,确实也只有您了。”
“应岚公子还真是气定神闲,倒也不愧是这些年来能三番五次坏了我计划的人。”男子冷笑了一声,似乎并不以为意,“真希望当你醒悟了此刻的局势之后,还能够像这样笑出来。”
“愿闻其详。”
“怎么,不好奇你的故交为何在此?不担心你的那位九小姐是否能安然回去?”
“见到您之后,一切问题自是迎刃而解。”沈砚卿这样说着,不动声色地用背在身后的手轻敲了一下桌面,“不过您能对我的行事风格如此了如指掌,还真是令人荣幸——但我也敢赌,你不会妄动九小姐。”
“不会妄动,也并不代表我便会放任她就此北上。至于所谓的了解……这句话公子应当对身后的这位故人说才是。”男子说着,果然略微转过了头,目光似是越过了沈砚卿看向陆秋庭,“陆寺卿意下如何呢?”
“贵商会的事情,我可不便插手。”陆秋庭不知何时已站起了身来,抱着臂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哂笑道,“至于所谓的‘故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可当不起这二字。”
“此言差矣,若无陆寺卿依照往日了解所给出的指点,我等想要找到他与风城这封至关重要的通信,只怕也要耗费不少时候。”
男子风帽下的目光在前方轻轻地一掠,此刻由他的视角看去,正可见沈砚卿微微地垂着眼,偏过头似是瞥了一眼陆秋庭,神色却是晦明不定。
陆秋庭却并没有再看他,目光正正地对上了男子,当此对峙之时,也并不含糊隐藏什么:“先前阁下希望我借着故交的名义去主动与沈先生会面,而后又以此相询,我都依照承诺办到了。那么如今,也希望阁下能够信守承诺。”
“这是自然,陆寺卿与廷尉寺都不会因此遭到什么无妄之灾,但——一切还是如我先前所言,为安全起见,希望陆寺卿不要离开此处。”
“……阁下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