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下那株孤植的梅树,在今天悄然绽开了第十九朵红梅。
风茗倾身抱臂趴在窗台之上,抬起眼出神地看着此处唯一的一抹亮色。
这是她被软禁的第四日。
被自己的亲生父亲软禁。
紧闭着的房门骤然被人推开,此刻并非是用膳之时,但风茗仍是未有半分疑惑,亦不曾回过头。
她仍是径自出神地望着窗外,那里正有一只不知名的飞鸟低低地掠过。
“九小姐,城主有请。”
推门而入的侍女恭敬地开口,而风茗仍旧是沉默着未有半分动作。
“还请九小姐不要任性,城主到底与您是骨肉血亲,岂会存谋害之心?”
“……”
“您这般闹着别扭不开口亦不怎么进食,又哪里能解决眼下之事呢?”
风茗终究是妥协似的叹了一口气,站起身来回首看向那名侍女:“请带路吧。”
枕山楼虽已被风连山收入囊中,下属驻地与软禁风茗之地却仍旧是定在因政变而人去楼空的廷尉寺中,这令对此处全然不熟悉的风茗一时无从应对。
她低着头不做言语,只是紧随着那名侍女走在回廊之上,心下飞速思忖着勉强从过往下属口中听来的只言片语。
自赵王入驻洛阳宫后,洛都的百官各司至今尚未恢复常态,而次日便传檄讨伐的齐王更是逼得赵王无暇顾及与战事无关的诸司,廷尉寺便是其中之一。
或许正因如此,又加之她的父亲原本便是赵王的盟友,他们才得以留驻于此处。
风茗此时思及风连山之事,心中仍旧是不免惊疑与悲哀。沈砚卿提及雪岭与高阙关的消息时她便该想到,那时雪岭之人得以在高阙关左近甩开绣衣使的追踪,或许并不仅是因为熟悉风蔚和北城,而是因为……他们原本便是来自北城。
“请。”
侍女推开了前方虚掩着的房门,而后闪身至门边的一侧,向着风茗微微躬身行礼。
“……多谢。”风茗在片刻的犹豫过后,仍是尽力露出一个尚算得体的微笑,从容地颔首称谢。
既然诸事已有定论,她又何必向无辜之人摆脸色呢?
那名侍女神色犹疑了片刻,忽而低语道:“九小姐一会儿万事且忍让着些,再不情愿……便当是想一想三公子或是沈先生。”
风茗不由得愣了愣,正待细问之时那名侍女已然缄口不言地立在了一旁。
她无奈,唯有依言不紧不慢地步入屋内,在房门被门外的侍女重新紧闭之时略微偏了偏头,却也只是垂眸看着门户之上雕镂着的繁复花纹,不做言语。
“在洛都待了三年,你倒是学会了不少忤逆之举。”端坐于屋内主位的风连山终是压抑着怒气率先开口,“这也是和应岚那小子学的?”
“与他何干?”风茗暗自深吸了一口气,转过脸来抬眼望向那座上如今至亲却又至疏的男子,在他压迫感十足的阴郁目光之下兀自强撑出冷静与淡然,“女儿不明白父亲所说的‘忤逆’究竟是什么。”
她思忖片刻,又勉强地露出一线微笑,垂下眼略略一福身,轻声道:“父亲往日里向来都是唤我为‘茗儿’的。”
风连山听得这最后一言,果真隐隐地似是愣怔了一瞬,再开口时似乎也减去了些许先前的威严之势:“那时你出城走得匆忙,婚事尚未正式定下。故而你的私情,为父若有意放一手,也自可让你们如愿。”
风茗听到此处却是不觉蹙起了眉头:父亲究竟将自己看做了什么轻率之人?
只是不待她出言辩解,风连山便猝然间声色俱厉地指责道:“可是你为了这点私情而煽动枕山楼与风城作对,是不是为父若是带来的人少了些,你便还打算弑父?”
“父亲!”风茗猛地出言打断了他的厉声质问,含着几分不可置信的悲意轻颤着又道,“您以为女儿是什么鼠目寸光的愚蠢之人?”
在风连山的印象中,风茗向来是会温顺而恭敬地低头认错。即便她心有委屈,也仍是会顾及自己身为城主的威严。也因此,他对这个女儿格外地“偏爱”些。
如今这般模样,当真是无法无天。
他怒极反笑:“……好,你倒是说说看,那时你骤然拔剑袭击,究竟是如何一回事?”
“女儿一直以为,不顾风城利益执意染指洛都的,会是二叔。”风茗略微定神,解释道,“更何况这所谓的‘剑法’究竟如何本是一目了然之事,可二叔却不知。既然枕山楼已破,女儿又岂有向他俯首折腰之理?”
风连山听得此言,怒气似是悄然减去了几分:“倘若当真是他呢?”
风茗敛眸答道:“成与不成,女儿都唯有以死相对。”
“不过是洛都的一处商铺而已。”风连山轻哧一声,“更何况风归藏已在秦风馆覆灭后不久兵败自尽。”
“所以真正图谋洛都利益的其实是……”风茗不免愕然,倏忽抬眼,“但二叔身死距赵王兵变不足半年,他又如何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信任于您?那么,你们之间的合作,想来早已自雪岭壮大之日开始。”
“看来你终于明白了。”风连山略显赞许地点了点头,“风城偏居北疆不过是为了昔年避乱,如今天下已定,自当归返。”
见得他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风茗心中一凉:“您所谓的‘归返’,便是勾结赵王,又暗中操纵雪岭去促成平陵之变?!”
“你这是在质问为父?”风连山不觉锁起了眉头,这一句反问之言甫一出口,便已算作是默认。
尽管心中早有隐约的猜测,在听得风连山亲口承认的一瞬仍旧是只觉遍体生寒:“您知不知道多少人因此而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