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拭目以待。”
沈砚卿这一次却是不退反进,迎着对方的攻势全然不设防,一剑刺出直指风连山手臂之上的穴位。
一线泠泠剑光如曙色破开长夜,只是那流畅的剑影在将将刺入对方肌肤之时,已骤然顿住。
风连山所用的长剑较之于袖剑自是所及更远,此刻已在沈砚卿的衣上划开了一到长而深的血痕。
沈砚卿挑开风连山的那一处肌肤后亦是不恋战,倏忽间已收剑回身,虽微微蹙着眉,却又似是对新添的伤口无动于衷:“城主的剑法果真是难有敌手。”
“你既然明白,便不该自寻死路。”
“焉知不是玉石俱焚?”
话音未落之时,沈砚卿已然再次点足出剑,剑尖所指却已是风连山另一处稍有破绽的穴位。而风连山见状亦是不与他多做饶舌,身形腾挪回避之间一剑横削而出。
风连山的剑术确实可谓高超,接连不断的一招一式章法严密,而气势如银河飞瀑般凌厉地铺天盖地而来,密密匝匝的剑影迸裂成兜头的罗网,几乎便教人无处可逃。
而沈砚卿却是舍弃了以往轻盈飘逸的身法,辗转腾挪之间的动作利落果断,一如他手中飞转的一线天青色剑刃。而剑势却仍旧是清风流云般的绵里藏针,剑光所及之处,似鹤影飞掠寒塘,又似朝露于阳光下轻颤着划出一道亮色。
除却直指要害的攻势外,他几乎不对风连山步步紧逼的任何剑招刻意设防,手中刺出的一剑剑也均是在风连山的各处穴位之上点破即止,而身上的伤痕亦是一道道地愈加醒目。
沈砚卿的眉头锁得越发紧了些,原本温暖清透的眸子里此刻却似反常地燃烧着几可焚尽一切的业火。
两人的身形俱是瞬息疾转,便是有陆续闻讯而来相护的风城下属,也全然无人敢贸然上前干预,只得纷纷手执各色兵器严阵以待。
风连山在被挑过数个穴位后,隐隐地便有了几分力不从心之感,然而观之此刻局势,沈砚卿分明伤势更重,却还仍有再战之余力。
他心下一惊,原本自忖出手前早已对沈砚卿的剑术了解透彻,加之先前又以暗箭中伤,此刻必然落不得下风,却是不料沈砚卿除却谢行止授予的剑术之外,尚有这等旁门左道的异术。
他自知不可再与沈砚卿这般消磨下去,索性暗暗以十分的力道挽剑斜斜一劈,雪亮的剑光携着万钧的凛冽之意,直指沈砚卿的心口。
此刻沈砚卿的情形亦是不佳,伤口洇出的殷红与屡次硬生生受下剑招时飞溅的血迹在天青色的衣衫之上交织着点做锦簇的桃花蔓延怒放。
见得风连山已生出十足的杀心,沈砚卿却仍旧是了无退避之意,目光匆匆扫过他各处穴位的渗血后,猝然抬剑直取风连山的眉心。
倏忽间肃杀的雪色与天光几已堪堪擦过。
“尽管动手,莫忘了风茗是什么身份。”
风连山却是在这一刻急促地低笑一声,剑尖杀意不减。
沈砚卿原本行云流水的一剑忽地便是滞涩了一瞬,令他几乎可以在这须臾之间瞥见两柄剑身之上映出的同一双琥珀色眸子。
他的脑海之中蓦地便也浮现出一片转瞬即逝的幻景。那也是一双眼眸,并不十分地黑,却是尤为清澈净透,一如粼粼的石上清泉。那目光随着主人对父亲的回忆诉说远眺着落在天际,而眸中盛着的分明是敬仰与孺慕。
刹那间他的脑海之中已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诚然眼前此人是风茗的生父,自己若是以这一剑取了他的性命,无论缘由如何,即便求得她的谅解,也绝无再相见的道理。而若是再犹疑下去,又如何对得住逝去的故人与数年来的筹谋?除却此刻的自己,再不会有谁能够令风连山血债血偿。
只是沈砚卿的千般思绪也不过是在这一刻,旋即他的神思便已恢复了清明。
薄薄的剑刃破空刺出,携着几分孤倨决然的意蕴,曙色般地一瞬间轻轻挑开夜色,刺破了风连山的眉心。
一点殷红缀在剑尖将落未落之时,剧烈的痛感已随着一声利刃入肉的闷响,猛地抽去了沈砚卿一切残余的气力。
在沈砚卿咬着牙吃痛地几近跪倒之时,风连山亦是眼前一阵光怪陆离的头晕目眩,长剑应声脱手而落。他先前各处被沈砚卿点破的穴位此刻俱是随着眉心一点血色的渗出而纷纷裂开了长而深的口子,污血随即无声地流淌而出。
风连山的这一剑并未能准确地没入对方的心口。在他长剑脱手之后,沈砚卿强自支撑着后退了数步,终究是踉跄着跪倒在了地上,压抑不住地咯血。
那一剑并不算致命,但此时此刻沈砚卿扫视了一番四下,仍是无声地苦笑了起来。
那些严阵以待的风城下属们见此情形已然纷纷举步而上,眼看那些明晃晃的刀剑不多时便要淹没他已有些模糊的视线。
他忽而在心中颇为释然地长叹一声,垂下了原本便已沉重不堪的眼帘。
应岚也好,沈砚卿也罢,这一切……本当如此。
只是不待他等来那千刀万剐的痛苦,一团刺目刺鼻的迷烟便已倏忽地在他身侧蓦然炸开。
“走!”
有人猛地攥住了他的手臂,将他生生地拖了起来。
意识堕入混沌的前一刻,沈砚卿却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这本应当恰是来时的人,其实已迟到了十年。
亦是隔了十年的生死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