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谢徵自是不愿置玉衡于不顾,听得苏敬则的一席话后一时竟也不知自己应当如何应对,便紧接着便问道:“苏少卿既然猜测到了赵王或许会利用长缨……可有什么得当的应对之法?”
“很难,更何况这一切的前提是,赵王还留着谢小姐的性命。”
“若是……她当真还活着呢?苏少卿有何考虑但说无妨。”
“也不过是凭着一星半点的了解得来的猜测罢了。”苏敬则的神色却是严肃了几分,他一旦褪去了往常游刃有余的温和笑意,眉目之间便是有了隐隐的凛冽,“谢校尉不妨以近日来对她的了解想一想,谢小姐可会想不到赵王的这一层打算?即便以最糟的情形看来,她也完全有机会在今日之前……一了百了。”
“苏少卿的意思是?”
“她多半另有图谋。”
……
谢徵沉思之间,先前受命离开了此处的士卒已然再次返回,恭敬地将一张重弓并数支羽箭奉上。他略微回了回神,毫不犹豫地抬手取过了弓箭。
而后直视着玉衡苍白的眉目,张弓,搭箭。
……
“护驾!”
赵王左右的侍从见得谢徵竟是当真不管不顾地张弓搭箭,便高呼一声,其中一人上前便要拖着玉衡来到赵王身前充作抵挡。
玉衡瞥见了他腰间的佩剑。
她忽而诡秘地一笑。
羽箭携着万钧之势,带起隐隐的风声破空而来,箭尖却是与那拖着玉衡的侍从堪堪擦过,在他的脸颊上划开一道血痕。
那人冷不防遭此一击,不由得惊骇地愣怔了一瞬。
“叮”!
他腰间的佩剑被猛地抽出,剑尖尚在轻颤着铮然作响之时,便已带起一道喷薄的血光。
”哧”!
当那支羽箭夺地钉入了大旗旗杆之上时,侍从的头颅应声滚落,脸上凝固着难以置信的惊恐神色。
一切不过是眨眼之间。
旗杆摇晃了数下,在中箭之处猛地应声断裂。本打算上前制服玉衡的士卒们便不得不回身护住赵王。
“咔”!
赵王急急起身,在左右的护卫之下避开了当头砸下的旗杆。而烈烈如血的旗犹自翻卷着,一时遮蔽了华林苑城楼之上谢徵的视线。
谢徵见得那殷红的旗帜猎猎翻卷,而他再看不清玉衡夺剑后的情形,心中却是骤然地空了空。
当真……如苏敬则所言?
……
“她既已身陷缧绁,又如何能再有图谋。”
“谢校尉,这也仅仅是一个猜测——若是你奇袭华林苑得手,赵王必然调兵洛阳宫北门与你对阵,而这两处宫门之间,隔着的是一道阳渠。”
“那……又如何?”
……
玉衡趁机执剑挣开尸体疾退数步倚靠着女墙,却在镣铐的拖累之下唯有反手将那长剑对着赵王的面门倏忽掷出。
雪亮的剑光之上犹自有血色飞溅,而剑尖一点极亮之色如暗夜惊电一般,剑风凌厉直指赵王的面门。
“保护殿——”
侍从倾身向前拦剑的动作顿在了半空之中,而后无力地倒在一旁。
破军猝然发难,冷冷地踢开了这名侍从,而先前被押着来到女墙前的宫人内侍之中,亦有数人齐齐亮剑向着赵王的方向攻来
“林修远?可恨……”
赵王见得剑尖逼近,也顾不得诘问破军,再次急急地闪身回避。却不料玉衡掷出的这一剑竟是凌厉得不似重伤之人,顷刻便已没入了他的右胸。他踉跄着退了一步,而身侧的侍从亦是匆匆围上,拱卫住了赵王。
“当真是……同僚情深,沆瀣一气……”赵王毕竟年事已高,此时的气息不免已虚浮了起来。
玉衡见此,扬起眉恣肆地笑了起来,轻狂之意一如往常:“殿下,失算啊——告辞!”
说罢,她看也不看地仰面翻身,全无半点犹豫地跃下了城楼,如一只折翼的鸟一般直直坠下。
城下是滔滔的阳渠河水。
破军也只是略微一惊,旋即便又回过神来,抬剑便斩断了当先一名赵王士卒的手臂,扬声道:“如您所见,我奉世子殿下之命,为您送上一份大礼。”
他扬手一挥,那些假扮做宫人的死士们瞬间便与赵王亲卫混战在了一处。
……
谢徵见得洛阳宫的城楼之上一瞬间变故迭起,却是在看见了玉衡坠入阳渠带起一片隐隐泛红的水花之时愣了许久,方才急急地吩咐士卒们全力进攻。
待得耳畔的弓箭弩机之声重又此起彼伏地响起时,他才如大梦初醒一般地略微退了一步,轻叹一声,脑海之中却已尽是那时苏敬则的话语。
“设身处地地想来,若我是谢小姐,便必然会先行示弱于赵王,而后趁着他在城楼之上借此要挟于你时,设法夺剑刺杀。”
“但你无处可逃。”
“尚有阳渠之水,或可险中求生。所以谢校尉需要做的,便是……为她制造一个夺剑的契机。”
……
玉衡却已无缘得见这之后的情形,她听着耳畔的风声猎猎鼓荡,而初春的寒意凛冽地刺入骨髓,只是略有些疲惫地阖上了眼。
她蓦地想起,一年前她受命追杀前任廉贞使的那一日,似乎也是这样的天气。
在坠入寒意凛冽的河水前,她似乎隐隐听见了什么人急促的呼喊:
“长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