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用十分钟完成了一张作曲家的模拟画像——萨克斯认为它看起来非常普通。画像被上传到警察局总署,那里的警员把它送达意大利全境警局。
萨克斯也得到一份副本。
证物被分别放置到多个塑料袋内并直接送到埃尔克莱·贝内利那焦急等待着的、戴着乳胶手套的双手上。他填好证物保管卡,然后看着周围,继续研究犯罪现场。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他得把证物放到梅甘娜车后备厢里。说完他茫然地朝那个方向看了看。
罗西的手机响了,他接起电话,向远离现场的地方走去,还一边向布比科打手势,示意他跟上。
萨克斯则观察着营地,那是一片很大的地方,看起来混乱不堪。有很多蓝色帐篷作为临时避难所,一堆堆的木柴,晾衣绳上悬挂着很多褪色的衣物,地上堆着成百上千的空纸盒和纸箱,废弃的水瓶以及空食物罐子。人们围坐在地毯上、木箱上,或者直接坐在地上。大部分都盘着腿,也有些人蹲着。每个人看起来都很瘦,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看起来病怏怏的。很多肤色较浅的人都被严重晒伤了。
成千上万的人,就像洪水。
不,是山崩泥石流。
《安葬时刻》……
一个声音吓了她一跳:“啊,萨克斯警探,看来你也是一个残障人士。”
她回过头发现自己和但丁·斯皮罗现在面对面站着。
“显然你的听力存在严重缺陷。”
她忽略了这句话。
他往嘴里塞了一支雪茄,走到外围后,他点燃雪茄,深深吸了一口,然后把金灿灿的打火机收好:“你的工作范围被要求仅限于犯罪实验室的辅助工作,以及作为行动时的阿拉伯语翻译。现在你所做的既非前者也非后者。你到这里来是作为一名警探。”他看着她手上戴着的乳胶手套和鞋子绑着的橡皮筋。
“斯皮罗会不高兴的。不过我晚一点再跟他解释吧。”
看来,所谓晚点就是现在,莱姆。
他走过来了。可是谁也没有因为胆怯而退缩。萨克斯也朝他走去,两个人在相距一步远的地方停下。她比他稍高几英寸。
又有一个人走了过来,是埃尔克莱·贝内利。
“还有你!林业警员!”言辞里满是轻蔑,“她不受我直接管辖,但是你受。居然让这个女人到犯罪现场来,还在公众面前露面,这完全违反我严格禁止你做的,简直是岂有此理!”就像用外语讲出这些词句欠缺力度似的,他转用意大利语。年轻的警官脸涨得通红,他垂下眼睛看着地面。
“检察官。”他开口道。
“闭嘴!”
他们被一个急促的声音打断,声音是从黄色警戒线后方那边传来的,“斯皮罗检察官!”
他转身看,发现对他说话的男人是名记者,是几个守在警戒线旁边的记者之一。当凶杀发生在铁丝网外面时,比起发生在围栏内,这些记者反而能更加靠近。“无可奉告!”说着他快速打了个手势。
就像他根本没有说过这句话一样,那个记者,一位年轻男子,满身灰尘,穿着皱巴巴的西装外套和紧身牛仔裤,走得更近了,连珠炮似的向他提问。
于是斯皮罗停住脚,站得笔直,转身面对记者。他用意大利语询问着什么,看起来是在寻求证实什么事。
埃尔克莱悄悄地翻译着:“那个记者要求检察官针对一个传闻进行澄清,传闻中说他邀请两位著名的美国法医学侦探来到意大利协助调查犯罪,而这一极具先见之明的举措在罗马备受称赞。”
根据埃尔克莱的翻译,斯皮罗的回答是,他不知道有这样的传言。
年轻警员接着说,据说斯皮罗没有从个人荣誉出发,而是把意大利市民的利益放在最优先考虑,全心全意想要保护他们远离变态杀手的威胁。“此外,退一步说,其他的检察官也许会太执着于自己的地盘而不允许外国警探介入,只有斯皮罗不会,他深知让美国警探来协助追捕同为美国人的杀手有多么重要。”
斯皮罗又回答了几个问题。
埃尔克莱说:“他们在问,是否是他推断出凶手会袭击这里,而且差一点就能抓住这个作曲家了,斯皮罗的回答是肯定的,是这么回事。”
接着斯皮罗似乎做了个简短的总结陈述,记者们赶忙做记录。
他大步走到阿米莉亚·萨克斯身边,与她握手,用胳膊揽住她的肩膀,面向照相机。“你应该微笑。”他对她命令似的低声说。
她照做了。
埃尔克莱也走过来,但是斯皮罗小声命令道:“走开!”
年轻警员马上退到一边。
当记者又开始驾轻就熟地绕开人群对着尸体拍照时,斯皮罗看着萨克斯说:“你现在算是暂时地,而且是有限地,被缓刑了。既然你现在已经在现场,我也就不再表示反对,但是你不许和媒体说话。”他作势要走。
“等等!”她急忙说。
斯皮罗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清楚地表明从来没人敢以这种口吻对他说话。
萨克斯说:“你刚才说什么?关于残疾?我可要甘拜下风。”
他们两人对峙着,很长一段时间里双方都一动不动。然后他似乎是,仅仅是似乎,对她极轻微地点头作为让步,然后继续给马西莫·罗西打电话去了。
他差一点就把梅赛德斯撞毁了。
斯蒂芬感到非常悲伤,因为在营地发生的那场灾难,他的眼里满是泪水,差一点就错过了转弯,那是在他逃出卡波迪基诺机场,逃进山里的路上。
他停下车,从车里钻出来,趴在冰凉的地上。他的脑海里充满鲜血从那个男人的脖子里喷涌而出的画面,那些血在营地外的沙地上形成一大片血泊。那个人此刻再也不能为他的新曲子贡献节拍了。
那个男人已经永远归于沉寂了。
啊,我的爱……
对不起,欧忒耳珀……对不起……
噢,绝对不能违逆你的缪斯女神。绝不,绝对地完全地不可以……
绝不能令她失望。
其实斯蒂芬从没想过要让那个人死掉,可是现在这已经没有区别了。斯蒂芬的曲子已经毁了,他的华尔兹那么完美,现在全毁了。
他擦干眼泪,回头看着营地。
那个刚才令他惊慌失措的地方,如果它是一种声音的话,它应该就是一声惊人的爆炸声。
不!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斯蒂芬一路下山,始终走在松树和木兰树丛里——他停了停,把脸抵在粗糙的树皮上。
这是真的吗?
是的,没错,是真的!他再次闭上双眼,双膝颓然地跪到地上,他被彻底击垮了。
在他身下,那个男人就这么死了,他的血流得太快了,不停地流啊流,阿耳特弥斯就站在旁边。
那个在布鲁克林工厂出现的红头发女警。斯蒂芬清楚有人从纽约来到意大利协助调查作曲家案,但是他从没想到过居然是同一个女人,那个女人太聪明了,她居然一路追踪到厂房,而且撞开了围栏,好像她就是来自奥林匹斯的女神,展开双翼一路追击着她的猎物。
不,不,不……
斯蒂芬的生命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达到大和谐。他不能允许任何事或者任何人阻挠他抵达那个优美的疆界,那个充斥完美音乐吟唱的领域。可是现在正是她,阿耳特弥斯,正在试图阻止他,并且让他的生命堕入不和谐。
他蜷缩在地上,清楚自己应该行动起来,却因绝望而不停地颤抖着。四周是昆虫的嗡鸣,猫头鹰的咕哝,还有某只大型动物折断树枝和干草的沙沙声。
可惜这些声音没能令他好受一点。
阿耳特弥斯……在意大利。
回到你的房子去,他告诉自己。赶在她追踪到这里之前,因为她肯定会追过来。她是致命的,她太敏锐了,而且她渴望狩猎。
她是女神。她能感觉到我在哪里!
他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回到车上。他发动引擎,擦干眼中最后的泪水后,继续上路。
他该怎么做?
一个主意出现了。一名女猎人意想不到的会是什么事呢?
显而易见:那就是她自己变成下一个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