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哪!”站在门外的托马斯发出一声惊呼。
为什么他们不能让他一个人安静一会儿?如果告诉他们他的脖子和肩膀正承受的痛苦,会不会能有帮助?还是告诉他们那种让人疲乏无力的奇特幻痛正在他不属于自己的身体内乱窜?是告诉他们每天不得不与所有事情作斗争而承受的折磨,还是告诉他们那最令人无法忍受的疲惫——必须依赖他人才能苟延残生?
或许,他可以告诉他们那只蚊子的事。昨天晚上有一只蚊子飞进房间,围着他的脑袋转了一个小时。莱姆不得不不停地摇头驱赶它,头都晃晕了,最后终于让那蚊子落上他的耳朵,他唯一允许它叮咬的部位——也就是他唯一可以贴着枕头摩擦解痒的部位。
塞林托扬起一边眉毛。
“今天。”莱姆叹口气说,“就今天一天。就这样吧。”
“谢谢,林肯,我们欠你一份人情。”塞林托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又点头示意班克斯也这样做。“现在,谈谈你的想法,那个混蛋究竟想玩什么把戏?”
莱姆说:“没那么快,我不能一个人工作。”
“有道理。你想要谁加入进来?”
“我要一名资源调度组的技师,要实验室里技术最好的那个。我要他带着基本的设备到这里来。我们最好准备一支机动部队,随时提供紧急援助。对了,我还要打一些电话。”莱姆不停地发着指示,眼睛却望着他柜子上的苏格兰威士忌。他想起伯格手提箱里的那瓶白兰地。让他临死前喝那种廉价货色门儿都没有。在他最后解脱时喝的,至少应该是十六年陈的乐嘉福林纯麦威士忌,或香味醇郁存放十年以上的麦卡伦威士忌。或许——为什么不呢?——两瓶都喝。
班克斯掏出他自己的移动电话:“你要拨到哪儿?我的电话只能……”
“国内电话。”
“本地的吗?”
“当然不是。”莱姆吼了起来。
塞林托说:“他的意思是要有人负责打电话。在总部大楼。”
“噢。”
“打电话到下城区,”塞林托命令道,“叫他们派三四个人归我们调度。”
“朗,”莱姆问,“谁负责今天早上那个死者的现场走访工作?”
班克斯强忍着笑说:“是哈迪男孩。”
莱姆瞪了他一眼,把他的笑容生生憋了回去。“是贝迪和索尔警探,长官。”班克斯马上补充一句。
但这时塞林托也笑了。“‘哈迪男孩’,每个人都这么叫他们。林肯,你不认识这两个人,他们是从下城区的凶杀组调过来的。”
“除了长得很像以外,”班克斯说,“还有,呃,他们谈话的方式也有一点搞笑。”
“我不要滑稽演员。”
“不,他们很出色。”塞林托说:“是我们最好的调查员。你知道去年在皇后区绑架八岁女孩的那个畜生吗?那件案子就是贝迪和索尔做的侦访。他们走访了整个社区,总共做了两千两百份访谈记录,正是凭借这些我们才得以顺利地救出那个女孩。我们一听说今早的受害人是来自肯尼迪机场的旅客,威尔森局长就亲自点了他们俩人的将。”
“他们眼下正在干什么?”
“十有八九正在铁路附近寻访目击证人。寻找有关那司机和出租车的线索。”
莱姆对站在门外的托马斯吼叫道:“你给伯格打电话了吗?没有,你当然没有。你知道‘违抗’这个词是什么意思吗?至少得让你自己有点用。过来把犯罪现场报告拿近些,帮我翻页码。”他用头点了点翻页机。“那该死的东西是个不中用的废物。”
“你今天的心情可不怎么好呀。”托马斯回嘴说。
“举高点。我这个位置反光。”
他读了一分钟报告,然后抬起头。
塞林托正在打电话,但莱姆打断了他。“不管今天下午三点会发生什么事,只要我们能找到他说的那个地方,那里就是下一个犯罪现场。我需要有人去那里工作。”
“好的。”塞林托说,“我马上给佩雷蒂打电话,丢给他一根骨头安抚他一下。我们悄悄绕过他来找你,我知道他一定很不高兴。”
莱姆不屑地哼了一声,说:“我说要找佩雷蒂了吗?”
“可他是资源调度组的大拿呀。”班克斯说。
“我不要找他,”莱姆咕哝道,“我要的是其他人。”
塞林托和班克斯交换了一个眼神。年长的警探笑了,下意识地抚弄着衬衫上的皱褶。“你要谁都行,林肯。记住,今天你就是君王。”
她盯着那只眼睛。
t.j.科尔法克斯,从田纳西州东部山地走出来的黑发女郎,纽约商学院毕业的金融贸易商,刚刚从深沉的梦境中挣扎上岸。乱蓬蓬的头发紧贴在她的脸颊上,一道道汗水顺着脸庞、脖子和胸口往下流。
她发现自己正对着一只漆黑的眼睛往里看。那是一根锈迹斑斑的水管的通孔,直径大约六英寸,出口处的挡板已被人拆掉。
她用鼻子吸了一口发霉的空气。她的嘴巴仍然被胶带封着,一股塑料和强力胶的味道,很苦。
约翰呢?他到哪里去了?她不愿去想昨晚在地下室听到的那声巨响。她在田纳西州东部长大,知道枪声听起来是什么样子。
求求你,她为她的老板祈祷,请保佑他平安无事吧。
保持冷静。她愤怒地对自己说。你他妈的又要开始哭了。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在地下室,当枪声响过之后,她就完全失去了自控,彻底崩溃了,在恐慌中大哭不止,差点被封在嘴上的胶带闷死。
对,要冷静。
看看那根水管的黑眼睛,假装它在对你眨眼。那是你的守护天使的眼睛。
t.j.坐在地上,四周被上百根水管管道和像蛇一样密密麻麻的电缆线所包围。这里很热,蒸汽凝成的水珠不断地从她头顶上方古老的横梁上滴落。唯一的光源来自那五六盏小小的黄色灯泡。在她头顶的正上方有一块告示牌,她无法清楚地看到上面写了些什么,只能看到告示牌的红色边缘,以及那段文字最后的一个大大的惊叹号。
她又挣扎了一下,但手铐把她箍得很牢,紧紧箝住了骨头。她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绝望的呼喊,就像动物的哀号。但她嘴上厚厚的胶带以及不停转动的机器声吞噬了她的声音,没人听得见她的哭喊。
那只漆黑的眼睛仍然在盯着她。你会救我的,对吗?她心想。
突然,一阵叮当声打破了沉寂。是铁钟的声音,距离很远。就像船舱门被猛地关上的声音。这个声音来自水管深处。来自那只友善的眼睛。
她猛烈地扯动铐在水管上的手铐,试图站起来,但只能移动几英寸。
好,别慌,放松。你不会有事的。
就在这时,她抬起头,恰好瞧见上方的告示牌。经过刚才的一番挣扎,她的身子挺直了一些,头也能向旁边活动一点儿,使她可以从一个倾斜的角度看清上面的文字。
哦,不!哦,上帝……
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
她想起她的母亲,想起母亲那头发向后梳拢的圆脸,母亲穿着那件矢车菊蓝的便服,伏在耳边对她说:“没事,亲爱的,别担心。”
但她再也不相信这些话。
她只相信告示牌上的文字。
极其危险!高压强热蒸汽,严禁移开管道盖!维修请与统一爱迪生公司联系。极其危险!
那只黑色的眼睛仍在瞪着她。那是高压蒸汽管道的出口,正笔直地对着她前胸粉红色的肌肤。从管道深处的某个地方,又传来一声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工人正挥动铁锤,锁紧老旧的管道龙头。
塔米·琼·科尔法克斯不停地哭着,不知过了多久。之后,她听到另一声叮当,接着远远地传来一声蒸汽的喷鸣,非常微弱。穿过眼中的泪水,她仿佛看到,那只黑色的眼睛终于对她眨了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