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勒满脸的不快突然化成了笑容:“是时候了。我劝了你好几个月,要你找点事情来做。对了,排便的情况如何?”
托马斯说:“大概有十二到十四个小时没排便了。”
“你也太大意了。”泰勒训斥他。
“这不是他的错。”莱姆为他辩解,“今天一整天,我这里都是满满一屋子人。”
“我不想听任何借口。”医生立刻顶了回去。这就是彼得·泰勒,脾气比任何人都犟,即使像莱姆这样牛脾气的病人,在他面前也牛不起来。
“我们最好凡事都小心些。”泰勒戴上手术用手套,俯身在莱姆身上,用手指在他的小腹上按摩推拿,刺激他麻木的大肠尽快进入工作状态。托马斯掀开毯子,铺好一次性纸尿布。
一会儿后,排便工作完成,托马斯接手剩下的身体清洁工作。
泰勒突然说:“这么说,你已经放弃那些荒诞的念头了?”他仔细盯着莱姆的眼睛。
荒诞的念头……
他指的是自杀。莱姆瞟了托马斯一眼,说:“我有好一阵子没有想这码事了。”
“那就好。”泰勒扫视着桌子上摆放的仪器设备。“你早就该这样做了,说不定警察局还会把你请回去上班呢。”
“别指望我过得了体检这一关。”
“你的头感觉怎么样?”
“确切地说,就像有十几把大锤在敲。脖子的情况也一样。今天到现在为止,我已经有两次严重抽筋了。”
泰勒走到床后,把手指按在莱姆的脊椎两侧。虽然莱姆从未见过自己背后的伤口,但他猜想,现在医生按住的地方,应该就是他几年前手术后留下的刀疤的位置。泰勒专业而又熟练地替他按摩,松弛他肩膀和颈部紧张的肌肉。渐渐地,疼痛感消失了。
他感觉医生的拇指在他认为是他碎裂的第四脊椎的位置停了下来。
形状像宇宙飞船、又像黄貂鱼的东西……
“总有一天,他们会治好你的,”泰勒说:“总有一天。到那时,这种伤害比腿部骨折严重不了多少。相信我,我的预言肯定会成为现实。”
十五分钟后,彼地·泰勒走下楼梯,加入到等在人行道上的那群警察中间。
“他没事吧?”阿米莉亚·萨克斯焦急地问。
“血压降下来了,现在只需要多休息。”
相貌平平的泰勒医生,突然意识到和自己说话的,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性。他抚抚头上稀疏的灰发,朝这个女人纤细苗条的身材偷偷瞥了一眼,又赶紧把目光移向停在屋子前面的几辆巡逻警车,问:“他在帮你们办什么案子?”
像一般警探面对普通市民询问案情时的反应一样,塞林托犹豫了一下,没有搭腔。但萨克斯猜想泰勒和莱姆的关系很近,就告诉他:“是绑架案,你没听说吗?”
“出租车绑架案?电视新闻一整天都在播。这对他有好处。对他来说,投入工作是最好的事。他需要朋友,也需要生活的目的。”
托马斯出现在楼梯口。“他说谢谢你,彼得。呃,其实他没有说出这两个字,不过意思就是这个。你了解他这个人。”
“他和我一样。”泰勒说,随后他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问:“他还打算找他们谈吗?”
“没有,他不想了。”托马斯回答。然而,从他说话的语气,萨克斯感觉到他是在撒谎。她不知道他们指的是什么事,也不知道这件事有多重要,但她就是觉得有点不对劲。
打算找他们谈?
泰勒似乎也没有被托马斯的谎言骗过,他说:“我明天会再来,看看他在做什么。”
托马斯谢过医生,泰勒便把背包背在肩上,沿着人行道离开了。托马斯挥手指指塞林托。“他想和你谈两分钟。”塞林托迅速上楼,消失在莱姆的房门口。几分钟后,塞林托和托马斯一起走出来,表情严肃地看着萨克斯。“轮到你了。”他说着,用头指了指楼梯。
莱姆躺在厚重的大床上,头发散乱,脸已经没那么红了,手脚也不再像象牙那样煞白。房间里有刺鼻的内脏气味。床上的床单已经换成干净的,莱姆身上的衣服也再次更换过了。这一回,他的睡衣是绿色的,和德尔瑞的西装颜色一样。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难看的睡衣,”萨克斯说,“是你前妻送给你的,对吧?”
“你怎么猜到的?是结婚周年礼物……抱歉,刚才吓到你了。”他说,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他好像突然腼腆起来了,这让她有些难过。她想起她的父亲在斯隆凯特琳医院的手术准备室中的情景。那天他们送他去做探测手术,之后他就再也没有醒来。虚弱有时比威胁更吓人。
“抱歉?”她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没有比这两个字更狗屁不是的了,莱姆。”
他打量了她好一会儿,才说:“你们两个会做得很好。”
“我们两个?”
“你和朗。当然,还要算上梅尔,还有吉姆·鲍林。”
“你是什么意思?”
“我退出了。”
“你说什么?”
“恐怕我这台老机器已经用到头了。”
“可是,你不能退出。”她挥手指着墙上那张莫奈海报,“看看我们已经找到多少关于不明嫌疑犯八二三的信息,我们就快抓住他了。”
“所以你们可以不需要我了,现在你们需要的只是一点点运气。”
“运气?你知道他们花了多少年才抓到邦迪?又花多少年才能抓到十二宫杀手?还有狼人?”
“我们已经掌握了很好的线索,过硬的线索,你将沿着正确的方向一路追踪下去,你一定会逮住他的,萨克斯。在他们把你埋没在公共事务部之前,这会是你最后的杰作。我有个感觉,不明嫌疑犯八二三正变得越来越自大,说不定这次在教堂就会逮住他。”
“你看起来还挺好的。”她沉默了一会儿说。实际上,他的情况并非如此。
莱姆笑了,但旋即又收敛起笑容。“我很累了,而且也受了伤。该死,我想我在医生认为不可能的地方受了伤。”
“照我说的做,先睡一觉。”
莱姆想用鼻子哼一声冷笑,但发出的声音却虚弱无力。萨克斯真不喜欢看到他这个样子。他干咳了两下,低头看看神经刺激器,又对萨克斯做了个鬼脸,似乎为自己不得不依赖这机器维持生命而感到难为情。“萨克斯……我不认为我们还有机会合作了。我只想说,你的前途一片光明,你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好,等我们抓住那混蛋,我会再回来看你。”
“一言为定。我很高兴昨天早上第一个赶到现场的警察是你。除了你,我不愿和任何人一起走格子。”
“我……”
“林肯。”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萨克斯转过身,看见一个男人站在门口。他正好奇地环视房间,一一打量那些设备。
“看来,这里好像发生过什么刺激的事。”
“医生,”莱姆向那人打着招呼,脸上绽放出愉悦的微笑。“快请进。”
他大步迈入房间。“我接到托马斯的通知,他说情况很紧急,是吗?”
“威廉·伯格医生,这位是阿米莉亚·萨克斯。”
萨克斯明白,她在莱姆的世界中已经可以算是不存在了。不管他还有多少话没说——她觉得一定有,而且可能有很多——都只能留待以后再说了。她走出房间。托马斯站在外面的走廊上,在她身后关上房门。这个年轻人,在任何时候都是那么彬彬有礼。他停顿了一下,向萨克斯点点头,示意她走在前面。
当萨克斯走进户外热气蒸腾的夜色中时,忽然听到附近有个声音在招呼她。“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