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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2 / 2)

“让我说完。这件事还没了。”

“还没有?”

“那个丈夫回到纽约北部的家中不久,整个人就崩溃了。他被送进精神病院,在里面待了很长时间。他试图自杀,被医护人员关进防止自杀的特别监护所里。起初,他想用一张纸割腕——一本杂志的封面纸。后来,他又溜进图书室,在管理员的卫生间里找到一个玻璃杯,打碎后用碎片割腕。医护人员把他抢救过来,又让他在医院里多住了一年。最后,他出院了。但一个多月后他再次自杀,这回用的是刀子。”莱姆冷冷地补上一句:“这一次,他成功了。”

宣告斯丹顿死亡的讣告,被奥尔巴尼市的验尸官传真到纽约市警察局公共事务部。那里有人把这个消息通过内部邮件转寄给莱姆,随信附了一张便条:供你参考——我想你会感兴趣。那个人如此写道。

“接着是内务部的人来调查我,鉴定我的专业能力。他们指责我有失职守,我以为他们会开除我。”

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静了一会儿。“你要告诉我,你已经对此不再感到愧疚?”

“再也不了。”

“我不相信。”

“我花了时间,萨克斯,我在这个阴影下生活了很长时间。不过最后我还是抛开了,如果不这么做,我怎么继续工作?”

过了好一阵子,萨克斯才开口:“我十八岁的那年被开了第一张罚单,超速驾驶。我在限速四十英里的地方开到九十英里。”

“嚯。”

“爸爸说他会代我缴罚单,不过我以后要还他,还要加利息。但你知道他还对我说了什么吗?他说他会惩罚我隐瞒闯红灯和莽撞驾驶,但超速这一节他可以谅解。他对我说:‘我知道你的感受,亲爱的。当你移动时,他们就逮不住你。’”萨克斯对莱姆说,“如果我不能开车,不能移动,我也可能会这么做——自杀。”

“我走过许多地方,”莱姆说,“但不常开车。近二十年来,我一部自己的车子都没有。你开哪种车?”

“像你这样傲慢自大的曼哈顿人,不开车也没有什么。我开的是雪佛莱卡马诺,我爸爸的车。”

“我猜,他还给你钻头,用来修车?”

她点点头。“还有转矩扳手、火花塞间隙装置,还有我第一套棘轮扳手——那是我十三岁的生日礼物。”她轻轻地笑了,“那辆雪佛莱,你知道吗,是旋钮式的,典型的美国车,无线电、通风孔和车灯都是用松散廉价的旋钮开关控制的,悬挂系统硬得像石头,而车子轻得像装鸡蛋的板条箱。总有一天我要弄辆bmw开。”

“我相信你一定开过。”

“只有一两次。”

“在残疾人的世界里,车子是很重要的。”莱姆说,“在康复医院的病房,我们或坐或躺,围聚在一起,谈论我们能从保险公司那里得到什么补偿。谈论最多的是可让轮椅上下的房车,其次是手控车。当然,它们对我都没什么用处。”他眯起眼睛,沉浸在遥远的追忆中。“我好几年没坐过车了,连最后一次坐车是什么时候都忘了。”

“我有个主意,”萨克斯突然说,“在你的朋友伯格医生回来之前,我开车带你出去兜兜风。你坐起来没问题吧?你说过轮椅不适合你。”

“呃……轮椅是有问题,不过汽车?我想应该还好。”他笑了笑,“不过,你要开到时速一百六十八英里吗?”

“那只是特别的一次。”萨克斯说,想起过去的日子,“那时路况很好,也没有高速公路巡警。”

电话铃响了,莱姆自己接听电话。是朗·塞林托打来的。

“我们在哈莱姆区每个目标教堂都派了安全保卫小组,他们全伪装成信徒,由德尔瑞负责指挥,林肯,你一定认不出他现在的样子。哦,我还派了三十名巡警和一队联合国警卫去其他可能被我们疏忽的教堂巡逻,如果他没有出现,我们就在7点30分冲进去清查,以防万一他溜进去而我们没有看见。我想我们会逮到他的,林肯。”塞林托警探说。作为一位纽约市凶杀组的警察,他流露出的热情可以说难得一见。

“好,朗,在八点左右,我会派阿米莉亚去和你们会合。”

他们挂断电话。

托马斯敲敲门,走进房间。

“没借口了,”他不耐烦地说,“上床睡觉,马上。”

现在是凌晨三点,莱姆早就筋疲力尽了。他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悬浮在半空中。他怀疑,再这样下去是否就会有幻觉发生。

“好的,妈妈。”他说,“萨克斯警官要在这里过夜,托马斯,你能替她拿条毯子来吗,劳驾。”

“你说什么?”托马斯转身看着他。

“拿毯子。”

“不,下一句,”托马斯说,“后面那个词?”

“不知道……是‘劳驾’吗?”

托马斯瞪大眼睛,充满戒心地望着他:“你没事吧?要不要我请彼得·泰勒医生回来?哥伦比亚长老教会会长?卫生局局长?”

“看见这混帐东西是怎么捉弄我了吗?”莱姆对萨克斯说,“他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已经离被开除不远了。”

“几点钟叫你起来?”

“六点半吧。”莱姆说。

托马斯走后,莱姆说:“嗨,萨克斯,你喜欢听音乐吗?”

“喜欢。”

“喜欢哪一类?”

“老歌,清唱和声,底特律灵乐……你呢?你看起来像是喜欢古典音乐的那种人。”

“看见那边有个壁橱吗?”

“这一个?”

“不、不,另一个,右边。把它打开。”

萨克斯打开壁橱,立刻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在这个小小的密室里摆满了cd唱片,少说也有上千张。

“你这里简直就是‘淘儿音乐城’嘛。”

“还有立体音响,看见了吗?就在那边的架子上。”

她马上奔过去,用手抚摸着那台已经蒙了不少灰尘的黑色哈门卡顿音响。

“这套音响比我第一辆汽车还贵,”莱姆说,“但我已经好久没有用过了。”

“为什么?”

他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说:“放张唱片进去吧。电源插上了吗?好,随便挑张唱片。”

一会儿后,萨克斯离开壁橱,回到椅子上坐下时,列维·斯塔布斯和“四尊者合唱团”的情歌声也刚好响起。

这个房间已经至少一年没有音乐声了,莱姆在心里计算。他虽然很想回答萨克斯的问题,告诉她自己为什么不再听音乐,但他却做不到。

萨克斯移开沙发上散落的文件夹和书本,躺了下来,随手拿起一本《犯罪现场》翻阅着。

“可以送我一本吗?”

“你拿十本走。”

“你能不能……”她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

“给你签个名?”莱姆大笑,让萨克斯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我在上面按个指纹怎么样?笔记鉴定专家比对的准确率绝对不会超过百分之八十五,但指纹就不同了,随便一位指纹专家都能证明这是我的指纹。”

莱姆看着她开始读第一章。没多久,她的眼皮就垂了下来。她合上书。

“你能为我做件事吗?”

“什么事?”

“念给我听,随便念书中一段。以前尼克和我在一起的时候……”她的声音又弱了下去。

“怎么了?”

“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在睡觉前尼克经常大声地朗读给我听,书籍、报纸、杂志……什么都读。那是我最难忘怀的一段时光。”

“我读得很糟,”他坦白说,“我念书的声音就像在读犯罪现场鉴定报告。不过,有几件案子我还记得……都相当精彩。干脆,我讲几个现场故事给你听,怎么样?”

“真的吗?”她欠身脱掉深蓝色的警察上衣,解下藏在上衣下面的防弹背心丢到一边,她里面只穿了一件网眼t恤和运动胸罩,于是她又穿上警察制服,躺回沙发上,拉起毯子盖在身上,侧身蜷成弓形,闭上眼睛。

莱姆操作电子控制器,把室内的光线调暗。

“我总觉得发生死亡的地点具有非常迷人的特性,”他开始说,“它们像圣地一样庄严神秘。我们总是关心那些大人物死在什么地方,但对他们是在哪里出生却并不在意。比如约翰·肯尼迪,每天有上千人到达拉斯的得州图书仓库参观凭吊,但有多少人会想到去波士顿的妇产医院朝圣?”

莱姆把头靠在昂贵柔软的枕头上。“你觉得无聊吗?”

“不,”她说,“你接着说。”

“你知道我一直对什么感到好奇吗?”

“告诉我。”

“多年来一直让我着迷的是——骷髅冈。那是两千年前的犯罪现场,是我一直想去做现场鉴定的地方。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我们不都已经知道凶手是谁了吗?但是,我们真的知道吗?我们了解的所谓事实,都是目击者告诉我们的。记得我说过的话吗?——永远别相信目击者。《圣经》上记录的事不一定就是实际发生的。证据在哪儿?我是说物证,比如那根钉子、血迹、汗水、长矛、十字架、醋,以及鞋印和指纹。”

莱姆把头稍稍向左侧了侧,继续说着有关犯罪现场和证物的话题,直到萨克斯的胸口渐渐开始平缓起伏,几丝下垂的红发随着她的鼻息来回飘动。莱姆用左手食指轻轻触动电子控制器,把所有的灯光一一关上,他自己也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天边晨曦初露。

卡萝尔醒过来,通过头顶上隔有细铁丝网的玻璃窗,看到破晓的微光。佩妮,我的宝贝……然后她又想到隆尼,想到她所有的财产还留在那间恐怖的地下室里。那些钱,还有那个黄色背包……

不过,绝大部分时间,她还是挂念佩妮。

有什么东西把她从时断时续、噩梦连连的睡眠中唤醒。是什么呢?

是她手腕的疼痛?它仍然一跳一跳地疼得厉害。她稍微调整了一下姿势。

管风琴音管的轰鸣,以及一阵扬起的合唱声又一次充满了整个房间。

这就是唤醒她的声音。音乐,嗡嗡回荡的乐声。这座教堂并不是废弃的,这里还有人在!她对自己笑了,有人会……

此时,她想起了那颗定时炸弹。

卡萝尔从档案柜背后望过去。那个装置还在那里,就在桌子的边缘,随时有可能跌落。它的制作很粗糙,又宽又厚的胶带、胡乱缠在一起的电线、肮脏的玻璃瓶——这不是你在电影中见到的那种漂亮、闪光的小装置,但它却是货真价实的炸弹和杀人武器。也许是枚哑弹,她心想。在白天的光线下,它看起来没有那么危险。

又是一阵音乐声响了起来,这一次直接传自她的头顶上方,还伴随着一些缓慢的脚步声。一扇门关上了,有人从那老旧、干朽的木制地板上走过,不堪重负的地板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尘土从地下室的梁柱顶端纷纷落下。

脚步声突然停止了。过了一会儿,上面的人又开始唱起歌来。

卡萝尔拼命地跺脚。但地面是水泥铺就的,墙壁是砖砌的。她试图大声尖叫,但声音却被塞在嘴里的东西闷住了。排练还在继续,庄严、有力的乐声回荡在整个地下室。

十分钟后,卡萝尔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眼睛又瞄向那颗定时炸弹。现在光线更加明亮了,她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上面的计时器。

卡萝尔眯起眼睛。计时器!

这终究不是哑弹,计时器的时间设定在6点15分,而时针指示出现在的时间是五点三十分。

卡萝尔扭动身体,躲到档案柜的后面,用膝盖猛烈地撞击档案柜的金属外壳。但且不说她弄出的声响是多么微弱,在由上方传来、响亮地回荡在整个地下室中的《铃儿响叮当》的乐曲声中,她发出的任何声音都立刻被淹没了,没有人听得到她的呼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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