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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1 / 2)

第10章

远方传来的警笛声刺破了清晨的天空。

声音慢慢接近,林肯·莱姆希望这是阿米莉亚·萨克斯回来的信号。她之前在海滩上收集的证物现已由一位年轻的鉴定人员负责送达。那人敬畏地走进传说中的神探林肯·莱姆的卧室,在著名犯罪现场鉴定学家的指挥下,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谨慎地把证物袋和现场照片放在他指示的位置。

萨克斯已离开海滩,前往第二个犯罪现场。有人在四十分钟前发现那辆在伊斯顿的教堂失窃的货运车被弃置在唐人街上城地铁站旁一条小巷内。这辆车不只被换掉了车牌,还涂掉了车身上的教堂名字,刷上了当地一间家庭修缮物品专卖店的商标,因此通过了层层路障检查。

“聪明。”莱姆神情不悦地说,毕竟他不喜欢聪明的嫌疑犯。他通知正在长岛高速公路上奔驰回市区的萨克斯,要她赶到市中心,去检查那辆车。

移民局的哈罗德·皮博迪已经离开。由于行动失败,他现在必须去处理记者招待会的事宜以及应付来自华盛顿高层的“关心”。

留在莱姆房里的人有阿兰·科、朗·塞林托和弗雷德·德尔瑞,还有衣着时髦、留着一头刺猬发型的艾迪·邓警探。当然,梅尔·库珀也在留下来的名单上。身材瘦削、精力旺盛,多半时候不说话的库珀是纽约市警察局刑事鉴定组最顶尖的技师,莱姆经常借调他过来帮忙。此刻库珀正无声地在房里走动,脚下穿着他那双遐步士牌胶底鞋。他白天晚上都穿这双鞋,白天穿是因为舒适,晚上是因为这双鞋的摩擦力很适合跳交际舞。此刻他正忙着组建设备,搭实验室,并把那些从海滩搜来的证物一一陈列开来。

莱姆指挥托马斯把一张纽约市地图贴在另一张用来追踪福州龙号的长岛海域图的旁边。莱姆默默看着那张海域图,目光落在地图上表示福州龙号曾经所处位置的红点,感到一阵自责和伤痛。他认为是由于自己未能预见情势,才会造成那么多人死亡。

警笛声越来越大,最后在对着中央公园的那扇窗户外,声音消失了。一会儿后,房门被推开,阿米莉亚·萨克斯一拐一拐地走进来。她散着头发,发间贴着海草和泥土,牛仔裤和工作衫都湿透了,上面沾有不少细沙。

房里的人朝她点点头,纳闷她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德尔瑞倒是毫无顾忌地上下打量萨克斯的衣服一眼,然后一条眉毛扬了起来。

“刚才还有点时间,”她说,“所以我抽空去游了个泳。嗨,梅尔。”

“你好,阿米莉亚。”库珀把镜架往鼻梁上推推,被她这副模样给吓得不停地眨眼睛。

莱姆的注意力只在她带回来的东西上:一个灰色的牛奶箱,里面放了一包包的塑料袋和纸袋。萨克斯把这些证物交给库珀,然后径自往楼上走去。“我五分钟后下来。”

一会儿后,莱姆听见楼上传来淋浴声,五分钟后,她果然下来了,并换上了她为预防不时之需所放在莱姆衣柜里的衣服:蓝色牛仔裤、黑色t恤和一双慢跑鞋。

库珀戴上橡胶手套,区分出海滩和唐人街货运车两个不同现场证物,然后把证物袋一一分类摆好。莱姆看着这些证物,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当然,他不是从无知觉的胸腔感觉到的,而是从太阳穴的血管。一场狩猎正式开始,这让他感觉到无比的兴奋和刺激。尽管这不是一场运动竞技赛,可是莱姆想,一位站在制高点准备向下面山坡弯道俯冲的滑雪选手,也应该会有这种既兴奋又不安的心情。他们会赢吗?还是会被坡道打败?他们是否会因技不如人而仅以毫厘之差输掉整场比赛?他们会在比赛中伤亡吗?“好了,”他说,“我们开始吧。”他环视整个房间,“托马斯?托马斯!上哪儿去了?几分钟前他还在这里。托马斯!”

“什么事,林肯?”助手赶忙跑到门边,一手拎着锅一手抓着抹布。

“你来充当我们的记录员吧,记下我们的发现,写成摘要。”他朝写字板扬扬下巴,“好好展现你优美的字迹。”

“好的,头儿。”托马斯转身想往厨房走。

“别走,先把东西放下。”莱姆叫道,“现在就去写!”

托马斯叹了口气,放下手中的锅和抹布,把紫色的领带塞进衬衫里,免得染上写字笔的墨渍,然后大步走向写字板。他虽然不属于刑事案件现场调查小组,但已经非正式地参与好几次侦查行动了,对整个调查过程相当熟悉。他转头向德尔瑞问:“这起案件叫什么名字?”

对于一些重大刑事案件,联邦调查局总会以首字母缩写来作为案件的代号,例如著名的“阿伯斯坎行动”。德尔瑞抓了一下夹在耳朵上的香烟,然后说:“暂时还没有。不过我们先取个名字,再告诉华盛顿总部沿用就行了。我想,就以我们追捕的这家伙的名字,叫‘猎灵行动’怎么样?够刺激吧?”

“真是吓人。”塞林托附和道,但语气里完全听不出他被吓住了。

托马斯在写字板顶端写下行动代号,然后转身面向来自各部门的执法人员。

莱姆说:“我们有两个犯罪现场:伊斯顿镇海滩和那辆货运车。咱们先从海滩开始。”

当托马斯转身写下现场名称时,德尔瑞的手机响了。简短几句交谈后,德尔瑞挂掉电话,向众人报告这个电话的内容。“目前为止还没找到任何生还者,”他说,“海岸警卫队还不能确定沉船的地点,只在海上发现几具尸体。其中两名死于枪伤,一名是溺毙。其中一名死者身上有船员证,另两名则无身份证明。他们正准备将死者的指纹和照片传到我们这里,另外将复制一份传到中国公安部。”

“他连船员都杀?”艾迪·邓简直无法相信。

“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科回答他,“你现在才明白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以为他会留下活口当人证吗?”

他讥讽地笑了一下说:“更何况,如果船员都死了,他就不必付承租货轮的费用了。回到中国,他可以说福州龙号是被海岸警卫队开火击沉的。”

莱姆没工夫生“幽灵”的气,也没有时间对他毫无人性的残酷手段表示愤怒。“好吧,萨克斯,”他冷冷地说,“先讲海滩,告诉我们那里的情况。”

她靠在一张实验桌边,参照自己做的笔记向大家报告。“十四个人搭乘一艘救生艇在伊斯顿镇东边半英里处登岸,也就是在往长岛北段最东边的‘东点’的公路上。”她走到墙边,指着长岛地图上的一个点说,“那个地方就在霍顿灯塔附近。当他们接近岸边时,救生艇撞上一块礁石,立即破洞漏气。四名偷渡者因而跌落海中,随后被冲上海滩。其他十个人偷了教堂的货运车,离开了海边。”

“脚印的照片呢?”莱姆问。

“在这里。”萨克斯说着把一个信封递给托马斯,让他把这些宝丽来照片贴在写字板上。“这些脚印是在离救生艇不远的一个遮阳棚里发现的。那里太湿,无法用静电处理,”她解释,“所以我只拍了照片。”

“拍得不错。”莱姆说,他坐在轮椅上对着这些照片前后移动。

“阿米莉亚,我怎么数都只有九个人,”德尔瑞说,“你为什么说是十个?”

“因为,”莱姆说,“这里面有一个婴儿,对吧?”

萨克斯点点头。“没错。在遮阳棚底下的沙地上,我找到一些无法判断的痕迹,看起来很像有东西被拖行,但前面没有脚印,只有后面才有。所以我猜,那应该是一个爬行中的婴儿。”

“很好。”莱姆说,继续研究这些鞋印的尺寸,“判断起来这里面有七名成人和青少年、两个小孩以及一个婴儿。有一名成人可能是个老人,他是拖着脚走路的,我说‘男性’是因为鞋子的尺寸。这里面还有一个人受了伤,从鞋子尺寸判断,这名伤者可能是一位女性。身边还有一位男性扶着她。”

萨克斯点点头。“在海滩和货运车内部有血迹。”

“血迹样本呢?”库珀问。

“救生艇和海滩上的血迹几乎全被大雨冲毁了,我在沙地上只采到三个样本。货运车里的血迹就多了,甚至没有凝固。”她找出装着玻璃瓶的塑料袋,递给库珀。

库珀准备将样本送去化验并立即填写表格。他先打电话联络位于市中心的法医血清实验室,请求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做血型和性别鉴定,然后又叫了一名穿制服的警察将样本送过去。

萨克斯则继续报告现场情况。“‘幽灵’搭乘另一艘救生艇,在离偷渡者上岸地点东边约两百码的地方登陆。”

她的手指伸入她红色的头发之间,开始不自觉地搔起头皮。尽管她是个美人儿,曾当过时尚模特儿,萨克斯却经常会用这种小动作伤害自己,她的手指甲已被啃得残缺不全,有时还甚至还流血。莱姆已经放弃研究她这种自虐的习惯从何而来,而且奇怪的是,他竟然还嫉妒她。他自己有时也会情绪紧张,但他并不具备这种控制情绪的调节钮,无法像她一样缓解压力。

他在心底默默地对他的神经外科大夫韦弗医生发出请求:求求你,帮帮我,让我逃离这种可怕的自我囚禁。然后他重重地抛开这种情绪,开始生自己的气,最后才把注意力移回萨克斯身上。

“后来,”她的语气有些情绪化,“后来他开始一个个搜寻偷渡者,然后杀死他们。跌出救生艇外的偷渡者,其中有两个被他从背后用枪打死。他还开枪伤了另一人,至于第四名偷渡者,现在下落不明。”

“受伤的那个人呢?”科问。

“正在外伤中心急救,之后会送到移民局的曼哈顿拘留所。这个人说他不清楚‘幽灵’和其他偷渡者会去什么地方。”萨克斯再次看着纸张上潦草的字迹,“在海滩附近的马路上曾停有一辆汽车,但估计离开的时候车速很快,转了个急弯离开,留下了轮胎印。我想‘幽灵’可能曾对这辆车开枪,所以如果能找出这辆车的话,也许会多一位现场目击证人。我已测量出这辆车的轴距,另外……”

“等等,”莱姆打断她说,“那辆车离海滩多远?”

“没多远,”她回答,“它就停在路边。”

莱姆皱起眉头。“这种天气,天又还没亮,怎么会有人把车子停在那里?”

“会不会是刚好经过看到救生艇?”德尔瑞提出假设。

“不可能,”莱姆说,“如果是这样,他一定会打电话报警求救。可是当地的九一一到目前为止说他们没有接到任何报案电话。不对,我猜开这辆车的人是去接应‘幽灵’的,但后来他发现‘幽灵’并不急着离开,他就自己溜了。”

“这么说来,‘幽灵’被抛弃了。”塞林托说。

莱姆点点头。

萨克斯交给梅尔·库珀一张纸片。“这是那辆车的轴距,我这里还有几张轮胎印的照片。”

库珀把轮胎印扫描进计算机,然后连同车子的轴距一起传送给纽约市警察局车辆数据库处理。“不会等太久。”库珀口气平静地告诉大家。

艾迪·邓警官问:“其他卡车呢?”

“什么其他卡车?”萨克斯问。

科插话说:“他们的偷渡合约说上岸后会有卡车接应,送偷渡者进城。”

萨克斯摇摇头。“我没有发现任何卡车的线索。不过,说不定‘幽灵’在把船炸沉后已通知那些司机,要他们回城里去。”她又转头看向证物袋,“因为我找到了这个。”她拿出一个证物袋,里面装有一部手机。

“太好了。”莱姆说。他替计算机、手机和电子记事簿之类的证物起了个绰号,叫“纳斯达克证物”,用的是高科技产业股市的名字。这是一种新形态的证物,能提供大量与个人隐私紧密相关的信息,包括嫌犯本身以及他曾接触过的人的信息。“弗雷德,这东西就叫你那边的人去追查了。”

“没问题。”

联邦调查局的纽约分局最近成立了一个计算机和电子小组。德尔瑞打了个电话,安排一位工作人员来取这个证物,送到市中心联邦调查局的刑事实验室做分析。

莱姆若有所思地说:“他追杀他们,开枪打死偷渡者,又对弃他而去的司机开枪。这都是他独自一个人干的,没错吧?萨克斯,你找到那位神秘助手相关的线索了吗?”

她朝脚印的照片点点头。“没错,我确定第二艘救生艇上面只有‘幽灵’一人,在海滩上开枪的人也都是他。”

莱姆皱起眉头说:“在进行现场勘察时,我不喜欢有身份不详的嫌疑犯躲在某处。难道我们完全不知道这位帮手是谁吗?”

塞林托喃喃说:“不知道,一点线索也没有。‘幽灵’的帮手有几十个人,分布在全世界。”

“我们完全不知道跌出救生艇外失踪的那个人是谁,完全没有他的线索?”

“没有。”

莱姆继续问萨克斯:“那些子弹呢?”

萨克斯拿起一个装有弹壳的证物袋,举到莱姆面前让他检视。

“口径七点六二毫米,”他说,“但弹壳有点长,也不够平整,是便宜货。”尽管他的身体无法动弹,但目光却像住在他卧房窗台外的那两只隼一样锐利,“梅尔,上线比对一下这些弹壳。”

以前当莱姆还是纽约市警察局刑事鉴定组负责人的时候,他曾花了数月时间建立证物标准数据库,那里面详细注明了各种常见物质出处和原料样本,例如机油、丝线、纤维、土壤等等,以利于查证在犯罪现场采集到的证物。其中项目最多、最常用的便是弹壳和弹头数据库。这个数据库结合了联邦调查局和纽约市警察局所收集到的样本,他们将其标记,拍摄数字影像存放,范围几乎已涵盖人类百年来所有曾经使用过的枪支。

库珀打开证物袋,拿起筷子伸进袋中。若以侦办案件的角度来看,这是相当正确的做法。莱姆发现用筷子夹证物可以把对证物的破坏降至最低,于是他下令底下所有人都必须学会使用筷子,以此取代容易伤害纤细证物的镊子或钳子。

“萨克斯,继续进行你那生动的海滩现场描述吧。”

她立即说下去:“接下来的情况有点复杂。尽管‘幽灵’知道海岸警卫队已经发现他在哪里,但他没有急着离开海滩。他在海边找到第三位偷渡者约翰·宋,朝他开了枪,才驾着偷来的本田汽车离开现场。”她瞄了莱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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