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律师埃弗斯·惠特莫尔在莱姆的一台电脑登录,安装了skype。
他输入账户名,skype嗒—嗒—嗒的电子拨号声响彻屋内。莱姆凑近一些,好让他和惠特莫尔都能被呼叫者看见,就像他们可以从显示器的右下角看到对方一样。
“朱丽叶?”莱姆问,“你想挪过来一点吗?”她在网络摄像头的拍摄范围之外。
“不用了。”她说。她待在原地没动。
过了一会儿,屏幕上闪现出一幅图像。一个身穿白衬衣、挽着袖子的秃头男人,正在浏览他面前的一些文件。他身前的桌子上摆满成堆的文件。
他抬头看着网络摄像头。“你是埃弗斯·惠特莫尔?”
“对。你是霍尔布鲁克律师?”
“是的。”
“好了,我跟你说,同时在场的有林肯·莱姆,还有我右边的朱丽叶·阿切尔,不过你看不见,她是和我一起办案的顾问。”
库柏和汤姆没有露面。惠特莫尔觉得这样最好,一名纽约市警察局的警察和一位跟案件毫无关联的平民,有可能会妨碍即将开始的商谈。
“所以,我是在行使工作成果豁免权。你也愿意认可他们受律师与委托人保密特权的保护吗?”
霍尔布鲁克抬起头,把一份文件递给某个有艳红指甲的人,然后回到摄像头前。“抱歉,你说什么?”
惠特莫尔重复一遍他的请求。
“对,当然。”霍尔布鲁克说。他的语气里有种“无所谓”的味道。虽然他是中西部交通运输公司——那架致命电动扶梯的生产商的首席法律顾问,但这个人好像根本不加防备,或是咄咄逼人。大体上显得心不在焉。莱姆现在知道缘由了。
这名律师再次把注意力放到摄像头上。“我一直在等格雷格·弗罗默及其家人代表的消息。你是代理律师?”
“是的。”
“我听说过你,”霍尔布鲁克说,“当然还有你的名声。环欧航空公司,b&h制药公司,你把它们打了个落花流水。”
惠特莫尔不予回应。“好了,霍尔布鲁克律师……”
“叫我达米安就好。”
没戏,莱姆想。
惠特莫尔说:“好的。你知道我为什么打电话?”
“半小时之前召开了新闻发布会。我估计弗罗默一家的代理律师会听到,因此会有电话找我。”霍尔布鲁克侧过头说,“我马上过去,再过几分钟。让他们喝点咖啡。”然后他转过头来看着摄像头,“你们有关于产品缺陷的推断吗?”
“我们的确有。”
霍尔布鲁克主动说道:“设计缺陷,假如检修口意外打开,没有联锁装置关掉驱动器。”
惠特莫尔向莱姆递来一个眼神,然后看着摄像头。“我不准备讨论我们的推断。”
“嗯,这是一个好推断。我还可以再讲一个,装有弹簧的检修口。”事实上,这名律师在咯咯轻笑,“我们的设计部加装上那个,是因为维修人员提出的工伤索赔,他们声称把检修口掀开,扭伤了他们的后背。很有可能是编造的……但不管怎样,我们装了弹簧。你可能会发现,出了那场事故之后,我们的安全小组去了每一处安装电动扶梯、设置带弹簧的检修口的地方,在市政府检查之前拆掉所有弹簧。我知道,先生,这起案件对于你的委托人来说就是天降横祸。你本来可以用事故后的修复措施来证明我们这方面承认有缺陷。在其他情况下,我们可能会签一张支票,巨额支票。我相信,弗罗默太太度日艰难。而且我也很同情她。但是,呃,消息你的确也听到了。我很抱歉。”
“我的助理还没去破产法院。我们还没看到法院的立案。”
“第七章。全面清理。我们陷入困境有一段时间了。中国和德国的竞争者。世道如此。这起事故,你的委托人的丈夫,呃,这让我们加快了决定,是啊。但不管怎么说,破产是下个月或再下个月的事。”
惠特莫尔对阿切尔和莱姆说:“中西部交通运输公司在申请破产,受到自动冻结的保护。这就是说,我们没法起诉,除非我们让法院解除冻结。”他转向屏幕,对着霍尔布鲁克,“在此,我希望能承你好意获得一些信息。”
霍尔布鲁克耸耸肩。“没那个必要的话,我不会设置障碍的。你想知道什么?”
“你们的保险公司是哪家?”
“抱歉,我们没选哪家。我们是自我保险。”
听到这话,惠特莫尔的脸上可能露出了沮丧的表情。莱姆没法确定。
这位内部法律顾问继续说:“而且我必须告诉你,什么都不会留下,我是说资产方面。我们大概有一百万美元的应收账款和四百万美元的硬资产。零现金,零库存。与之相对的是九亿美元的债务,大部分有抵押债务。即使你们能解除自动冻结,法官也同意你们提起诉讼,并且你们赢了官司——你知道,我敢肯定破产托管人会拼命抗争——你们的胜诉判决甚至会连你们的复印费都解决不了。而且从现在起,那还得花两三年的时间。”
惠特莫尔问:“电动扶梯本来是由谁维护的?”
“我恐怕得说——为了你们好——是我们,我们的零部件和服务部门。没有外部的维修公司可以让你提起诉讼。”
“商城跟电动扶梯有任何关联吗?”
“除了外部清洁,没有关联。至于安装电动扶梯的承包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的安全小组对每一部电动扶梯都仔细检查过了,并且签字予以认可。全都落在我们身上……听着,先生,我真的对你的委托人深感抱歉,但你们在这里会一无所获。我们已经完了。我一辈子都在为中西部交通运输公司工作,我是创建者之一,我把公司搞完蛋了。我破产了。”
但是你和你爱的人还活着,莱姆心想。他问道:“你认为检修口为什么打开了?”
这名律师耸耸肩。“就拿一万根车轴来说吧。为什么它们都运行得好好的,只有一根除外,这根车轴在时速八十英里的情况下断了。为什么同一块地里长出来的二十吨莴苣都完全无害,但是有几棵就染上了大肠杆菌?在我们的电动扶梯里面?谁知道呢?跟弹簧栓有关的机械性的原因,很有可能是这样。也许检修口的支架,是用中国造的地条钢螺丝钉安装的。也许是可以回缩的弹簧栓,超出了质量公差范围,但因为软件小故障,质检机械没有把它归为不合格产品。情况可以有上千种。事实就是,这不是一个完美的世界。你知道,有时候我都感到吃惊,我们买来放在家里、密切关系我们生活的东西,可以正常无误地运转。”他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现在我们的外聘法律顾问到了,我得去见他们。这不是安慰,先生,但关于格雷格·弗罗默,这里有很多人会度过一个又一个无眠之夜。”
屏幕陷入一片漆黑。
阿切尔气呼呼地说:“那是胡扯吗?”
“不是。那是法律上的准确陈述。”
“我们就毫无办法了?”
律师完全不动声色,用极其细小的字体做着笔记,莱姆注意到全都是大写字母。“我会核查一下法院的立案和文件,但他不会手握可以证实的信息,对我们撒谎。根据破产法,如果存在一家外在的保险公司,一家可以偿付像我们这样的责任险索赔的保险公司,法官有时就会解除冻结。然而自我保险的话,就不会有暂缓执行。这家公司不会受到影响,他们无力履行判决。”
“他说我们可以试试其他被告。”阿切尔说。
莱姆指出来说:“不过他对此不是很鼓励。”
惠特莫尔说:“我会继续看看,”他朝黑漆漆的屏幕点点头,“撇开其他不谈,为了公司的声誉,霍尔布鲁克先生也完全有动机归咎于他人。他没发现可能的诉讼理由,我也没有。这是一个典型的产品责任的问题,而我们无能为力,没法追究责任。我会去见弗罗默太太,当面告诉她这个消息。”律师站起身来,把西装的两粒扣子都扣上了,“莱姆先生,请开张酬劳费的账单交给我,我会自己掏钱付账。我要谢谢你们所有人付出的时间和努力。这本来会是一次富有成果的经历。”
萨克斯,事情是这样的。我退出了,嗯,退出刑事业务了。
赴约看过医生,又把母亲送回连栋住宅后,萨克斯开车来到曼哈顿,独自一人待在他们在警察局广场的作战室。她还要工作,要弄清楚不明嫌疑人四十案件中的证物问题,要敦促犯罪现场调查组的那名新警察(一位不及梅尔·库柏出色的年长的女技术员)完成她要的分析报告:检测白城堡的餐巾纸,那上面可能有罪犯的摩擦嵴和额外的dna;鉴定从更早的犯罪现场搜集的锯屑和清漆。
好吧,表面上她的任务是这样。
事实上,她正凝望着窗外,回想一个月前莱姆对她说的话。
我退出了……
她和他争论,试图撬开他那下定决心的坚硬外壳;但他无比坚定,对于争论中她这方面的要点充耳不闻,真让人恼火。
“一切都有完结的时候,”一个清爽明媚的周六下午,她跟父亲联手干活,把改装过的化油器安装到他们的科迈罗上去,他趁着歇口气的工夫告诉她,“世事如此,最好接受。保持体面,别丢了尊严。”那时候,赫尔曼·萨克斯从纽约市警察局请了假,正经受一系列癌症治疗。这个冷静、敏锐、幽默的男人教导她、告诉她的每一件事,她几乎都接受了;但是她对这两点中的任何一点——完结和接受——都极端拒斥不肯信服,尽管事实是他六周后就去世了,至少就前者而言。以此证明了他是对的。
算了吧,不管林肯了。
你还有工作要做。她盯着证物表。
犯罪现场:曼哈顿克林顿街一百五十一号,
建筑工地,
毗邻“北纬四十度”(夜间俱乐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