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他老婆看起来好像有病。你们看见她走路的那个样子了,说不定他们是去找医生。”
“幽灵”审视着这条街道。他在估算距离,并注意到在莫贝里街和坚尼街的十字路一带有许多珠宝商店。这里筒直就是缩小版的唐人街钻石区,这让“幽灵”觉得困扰。珠宝店多,表示这条街上的保安人员至少能组成一个火力班。如果杀吴启晨的地点离珠宝店很近,一定会有保安人员听见枪声然后循着声音来查看。就算等到商店结束一天营业打烊,还是会有危险性:他看见在这条街上到处布满了摄影机,包括整条人行道。他们现在的位置虽在摄像机拍不到的地方,然而一旦接近吴启晨的房子,就会被镜头拍到。他们的行动必须迅速,而且要戴上面罩。
“我想就在这里办了吧,”“幽灵”用英语缓慢地说,“你们都听见了吗?”
土耳其人都转过来全神贯注地听他指示。
爸妈离开后,青梅替自己和弟弟泡了杯茶,又给了他一块茶糕和米饭。她回想起今天早上刚到唐人街的时候,她父亲为了这一点食物在那家杂货店的帅气店员面前讲了半天价,这让她感到羞愧得无地自容。
买一点茶糕和面条也要讲价!
她带弟弟坐在电视前,放下为他准备的食物,然后走进卧房,去换床单。母亲床上的被褥已被汗水浸湿了。
从镜子中,她仔细看了看自己。她对镜中的自己感到满意:黑亮的长发、宽嘴唇、轮廓分明的双眼。
有些人告诉她,说她长得很像好莱坞电影明星刘玉玲,青梅也有同感。当然,如果她能再减轻几磅体重的话,就会更像她,同时鼻子也需要稍稍整整。还有这些可笑的衣服!淡绿色的工作服……多么令人恶心。对吴青梅来说,衣着是相当重要的。她和闺中密友们会狂热地研究北京、香港和新加坡的时装节目,充满羡慕地看着那些身材高挑的模特儿在t型台上搔首弄姿。看完节目后,这几个十三四岁的女孩们,也会在自己家里模仿时装秀走t台,学模特儿摆姿势,在屏风后面更换衣服。
他们全家人曾和父亲一起去过福州南边的厦门。那是一座让人愉悦的城市,吸引了不少中国台湾和西方的游客。那时青梅的父亲到一家烟草店买香烟,而青梅惊讶地发觉在店里的书报架上摆了三十多种时装杂志。在父亲到附近谈生意、母亲和弟弟去公园时,她花了约莫半小时快速地把这家店里的杂志全都翻了一遍。这些杂志大部分来自国外,不过也有少数是北京以及沿海的几个经济特区里的城市发行的,里面刊载了中国设计师最新设计的服装,款式风格都和米兰或巴黎的格调相去不远。
她曾经想到北京读设计,想要成为著名的时装设计师,而且在成名前或许还可以干一两年模特儿。
她倒在床上,紧紧捏着身上廉价的运动衣,愤怒地撕扯着,想将它们撕成碎片。
未来她的人生会变得如何呢?
到工厂里去,缝织她现在穿的这种烂衣服,将一个月赚来的二百美元全交给她可悲的双亲。说不定,这就是她接下来的人生。
她的人生应该是在t型台上的,现在却是奴隶,她想……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吓得屏住了呼吸,慌张地从床上起来,脑海浮现救生艇上“幽灵”拿着枪的形象,还有他射杀那些海上漂流者时在空中鸣响的枪声。她跑进客厅,关掉电视。弟弟朗朗对她皱起了眉头,但她马上捂住他的嘴,要他保持安静。
一个女人的声音穿过门:“吴先生,在家吗?吴先生?我有个消息要告诉你,是张敬梓先生要我转告你的。”
张敬梓,她马上想起来,那位在货舱里救了他们、又驾救生艇将他们载到岸上的那个人。她很喜欢他,也喜欢他的儿子,那个取了外国名字的威廉。他沉默、消瘦、英俊,很可爱,但有时又坏坏的。
“这件事很重要,”门外的女人说,“如果你在家,请快点开门。张先生说你们有危险。我帮马先生工作,他现在已经死了,你们马上也会有危险,赶紧换个地方。我可以帮你们找。听见了吗?”
青梅仍无法抹去脑海里的枪声,忘不了可怕的死尸,忘不了“幽灵”开枪打死那些人的情景:货轮爆炸,他们陷在海水里。
她该不该跟这个女人走呢?青梅踌躇着。
“请开门……”又是几下敲门声。
但在此时,她想起父亲临走前的交代,她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开门。尽管她充满怨恨,认为父亲做了许多蠢事,但即使如此她也不能违抗他说过的话。
于是,她默不吭声地在房里等待着,不让任何人进来。她打算等父母回来后,再转述这女人留的口信。
门外那个女人大概已经走了,再也没有任何敲门声。青梅起身把电视重新打开,又替自己冲了一杯茶。
她在电视机前坐了好几分钟,研究喜剧节目中的那些美国女演员的穿着打扮。
接着,她听见有钥匙插进钥匙孔的声音。
父亲回来了吗?她跳起来,一心只想着母亲的状况。她不会有事吧?医生是否要求她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