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
“为了观众,”卡拉解释,“巴尔扎克先生就像一张坏了的唱片,反复不停地念着:这是你欠观众的。你在台上每一次呼吸都是为了观众。魔术不能只是过得去而已,不能只是差强人意,而是必须让所有人都赞叹不已。如果观众中有一个人识破你的动作,那你就失败了;如果你稍有犹豫,施展得不顺畅,那你也失败了;如果台下有观众打哈欠或不停看表,那更代表你的失败。”
“但是,一个人不可能永远保持百分之百完美无缺吧?”
“必须如此。”卡拉简单地回答,心里却惊讶她竟然会有不同的想法。
她们已走到奇幻马戏团的帐篷门口,里面正在排练今晚开幕的表演。几十个表演者在帐篷内走动,有人身着戏服,有人只穿短裤、t恤或牛仔裤。
“啊啊……”卡拉发出了兴奋的叫声,脸上的表情就像个小女孩,睁大眼睛注视着这明亮的白色帐篷中的一切事物。
萨克斯后上方突然传来噼啪声,把她吓了一跳。她往后看去,只见两面大旗升在离地面三四十英尺高的地方,在阳光的照耀下在风中猎猎飘动。其中一面旗子上印有“奇幻马戏团”几个大字。
另一面旗上则是一幅大图,上面是一位瘦削的男人,身着黑白相间的方格花纹紧身衣裤。他的双手前伸,掌心朝上,像是在招呼观众进场看演出。旗子上的男人戴着一个半罩式塌鼻子面具,五官和表情都十分诡异。这个画面让萨克斯立即联想起“魔法师”,想到他也是隐匿在面具的伪装之下。
他的动机和计划同样深藏不露。
卡拉注意到萨克斯的目光。“那是arlecchino,”她说,“英文里叫‘丑角’。你知道即兴喜剧吗?”
“不知道。”萨克斯说。
“那是意大利的戏剧,大概是从十六世纪开始的吧,延续了几百年。奇幻马戏团就是以这个作为表演主题的。”她指着帐篷旁边的几面小旗帜,上面也是一个个古怪的面具,有长鼻、有鸟嘴,有的眉毛高高挑起,有的颊骨又高又弯,全都是想象出来的造型,看起来相当古怪。卡拉继续说:“即兴喜剧团大概有十几个固定角色,演员在舞台上会戴上面具,以此来辨识他们扮演的是哪个人物。”
“喜剧?”萨克斯问。她扬起眉毛,目光瞟向一个恶魔般的面具。
“我想,大概可以说是黑色喜剧吧。丑角毕竟不是英雄人物,也不是什么高尚的人。他关心的事只有食物和女人,而且总是神出鬼没,悄悄出现在你的身后。还有一个角色叫作pulcinella,是虐待狂,总是对人使出各种卑鄙诡计,即使对自己的爱人也不例外。另外还有一位医生,专门对人下毒。唯一的真理之声是一个女性角色,她被称为columbine。”卡拉又说,“这个角色是必须由女人来扮演的,这也是我喜欢即兴喜剧的理由之一。不像在英国,他们根本不允许女人登台演出。”
旗子又沙沙作响。丑角的眼睛在背后窥视着她,仿佛魔法师悄然而至。此时,早上在音乐学校的那些对话,如回音般在萨克斯的心中响起。
没错,我们根本没有任何线索,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也不知道他此刻躲在哪里……
她转过身,看见一名警卫朝她们走来。这个人盯着她身上的制服说:“警官,有事吗?”
萨克斯要求见马戏团经理,但对方说他有事不在,问她们想不想找助理谈谈。
萨克斯说可以。过了一会儿,一位矮小、瘦弱、皮肤黝黑的像吉卜赛人的女子匆匆赶来。
“有什么事吗?”她问,明显带有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口音。
表明身份后,萨克斯说:“我们正在调查发生在这个区的连环犯罪事件。我们想知道的是,你们团里有没有魔术师或快速变装师的演出。”
女人脸上流露出关切的神情。“我们有,那是当然的。”她说,“是,艾丽娜·科罗多亚和弗拉德·科罗多亚夫妇。”
“名字怎么拼?”
卡拉看着萨克斯把这两个名字抄在笔记本上,点了点头。“没错,我听说过他们。几年前他们还是莫斯科马戏团的人。”
“的确如此。”马戏团助理证实了卡拉的话。
“他们今天早上都在这里吗?”
“是的。他们一直在彩排,二十分钟前才离开,现在大概去逛街买东西了。”
“你确定他们除了现在之外,其他时间都没离开过?”
“确定。我的工作就是监督他们,确定大家各就各位。”
“还有其他人吗?”萨克斯问,“也许还有人也受过魔术或变装的训练,即使他们的程度还不能登台做这种表演。”
“没有了,我们团里只有这两个人会。”
“好吧,”萨克斯说,“待会儿会有两名警员来这里守在门外,他们大概十五分钟后就会到了。如果你看到有人有任何反常举动,或是有人对你们的团员或观众造成困扰,就请你马上告知两位警员。”这个做法是出自莱姆的建议。
“我会告诉大家的。只是,能不能请问一下,究竟出了什么事?”
“今天有一名具有魔术表演经验的男子涉及一桩谋杀命案。目前我们还看不出这件命案和你们的演出有何关联,但安全起见,还是这么做比较好。”
她们两人向马戏团助理道了谢,便转身离开。助理虽然说了再见,但眼神中却流露出一种不安,也许后悔自己刚才不该多嘴问她们来访的理由。
一走出帐篷,萨克斯便问:“那两个人是什么背景?”
“那两个乌克兰人吗?”
“是啊。他们可以信任吗?”
“他们是夫妻,带着两个孩子四处闯荡。他们是目前世界上变装最快的两个艺人,我实在想象不出他们有任何涉及命案的理由。”
萨克斯拨通了莱姆的电话号码,但接电话的人是托马斯。她把刚才查到的这两位乌克兰籍表演者的姓名告诉他。“请梅尔或谁去ncic和国务院调查一下他们的背景。”
“没问题。”
她挂断电话,和卡拉一起走出公园,朝西方一团青灰色的乌云走去。和天空其他明亮的区域比起来,这团乌云很像一道道伤痕累累的瘀青。
她身后又传来一种声响,仍然是那几面在风中飘动的旗帜发出的。喜爱捉弄人的丑角仍不停地向路过的人们招手,似乎想邀请他们进入那与世隔绝的另一个国度。
提起精神了吗?尊敬的观众?
你们都休息好了吗?
很好,我们第二个节目即将开始了。
你们也许没听过p.t.赛尔比特这个名字,但只要你们看过魔术表演,或在电视上见过魔术师演出,你们也许就会熟悉这位在一九〇〇至一九一〇年间红极一时的英国人创造的一些戏法。
赛尔比特在表演生涯之初并未取艺名,而是使用自己的真名:珀西·托马斯·迪博斯。但他很快发觉,这样温和的名字着实与他所表演的节目不相配,毕竟他的特色不是玩纸牌、把鸽子变没或是使一个儿童悬空。他的拿手好戏是让全世界所有观众都无比惊讶,却又不断走进剧场的“虐待”戏法。
赛尔比特——没错,这个艺名正是把他的姓氏倒过来写构成的 注释标题 赛尔比特,原文为selbit,倒过来写,双写b,就是这位魔术师的姓氏迪博斯(tibbles)。 ——独创了著名的“活针垫”戏法,让观众以为他在一个女孩身上插上了八十四根锐利的钉子。他的另一个发明是“四度空间”,让所有观众惊骇地眼睁睁看着一个巨大的箱子落在妙龄女郎身上,以为这名女郎肯定会被压死。我个人最喜欢的赛尔比特戏法,是他在一九二二年开始表演的,戏法名字很清楚地说明了内容。各位可敬的观众,这就是:“血的崇拜”,或“女孩之死”。
今天,我要呈现在各位眼前的是赛尔比特平生最著名的魔术。这个魔术他曾在数十个国家表演过,甚至还受邀至伦敦,在大剧院为皇家宫廷演出。
这个魔术叫作……
啊,不对……
不对,我不能事先透露。可敬的观众,我不能说出这个魔术的名称,为的是给各位留下一些悬念,屏息等待那一刻的来临。不过,我给诸位一点儿提示:过去赛尔比特要表演这个节目之前,会吩咐助手把一些假血倒在剧场外的水沟里,以诱惑观众进场。当然,他这个办法大获成功。
那么,就请各位欣赏我们下一个节目吧。
希望你们都觉得愉快。
但我也知道,有一个人绝对不会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