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切都是记忆,未来的一切都是想象……
“当我们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她说着,在咖啡里加了一勺糖,“我得向你坦白。”
他又喝了一口酒。“坦白什么?”
“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就有一种感觉。”
啊,对了,他想起来了。那种目光,那最熟悉的“快从这个残废面前逃走”的目光,而且配合着微笑表演。但还有比这更糟的事,那就是针对这个目光和微笑而提出的“非常笨拙的道歉”。
她犹豫了一下,觉得有点难为情,然后才说:“我的感觉是——你真是个厉害的魔术师啊!”
“我?”莱姆惊讶地问。
卡拉点点头。“你代表的就是现实与认知。当人们看到你,看见你是个残障人士时……你是这么说的吗?”
“官方的说法是‘身心障碍’,但我对自己的说法是:我‘报废’了。”
卡拉笑了起来,接着又说:“他们看见你不能动,很可能认为你心理也有问题,或认为你的反应一定很迟钝。没错吧?”
这是实话。不认识莱姆的人,经常大声把话说得很慢,用最简单的字眼解释再清楚不过的事,莱姆有时会故意用漫无边际的话回应,或干脆装妥瑞氏症,好把那些吓坏的访客赶出房间——这让托马斯很生气。“他们对你会产生第一印象,认为真实的你不可能藏身在他们看见的幻觉之后。一半的人会受到你身体状况的影响,而另一半的人连看都不敢看你。这就是你欺骗他们的方式……无论如何,当我第一次看到你,看到你坐在这张轮椅上、一副受尽痛苦折磨的样子,我居然没有半点同情,也不想问你的身体状况,连说声‘很遗憾’都没有。当时我只是在想,妈的,你是多厉害的一个表演者啊!我知道这很蠢,但我有种感觉,觉得你自己也很清楚这种状况。”
这些话让莱姆彻底开心了,他向她保证:“相信我,我不会对那些装怜悯或装斯文的人客气的,愚蠢反而好一点。”
“是吗?”
“没错。”
她举起了咖啡杯。“敬最著名的魔术师——无法移动者。”
“我可没办法做什么手部戏法。”莱姆说。
卡拉回答:“巴尔扎克先生常说,‘头脑’戏法才是最厉害的技术。”
这时,他们听见大门打开的声音,以及萨克斯和塞利托走进长廊时的说话声。莱姆扬起一条眉毛,赶紧低头凑近吸管。他小声说:“看清楚了,这是我自创的戏法,名叫‘消失的有罪物证’。”
朗·塞利托问:“首先,你们觉得他死了吗?是不是躺在河底喂鱼了?”
萨克斯和莱姆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地说:“不可能。”
这位胖警探又说:“可是你们知道那里的水流有多急吗?有些孩子想游过这条河,但从此再也没见到他们。”
“除非让我看到尸体,”莱姆说,“我才相信。”
尽管他不认为疑犯已经溺毙,但至少有件事是值得庆幸的:现在已过下午四点,离前一位被害人遇袭已过了两个小时,而他们还没听到任何人遇害或失踪的消息。那名凶手差点被捕,又下水游了个泳,可能已对他产生了一些恫吓作用;也许他知道警方已循线追来,只好放弃攻击行动或至少暂时躲一阵子。这给了莱姆和专案小组人员一个喘息的机会,使他们可以利用这段时间找出嫌疑犯的藏身之处。
“拉里·伯克的下落如何?”莱姆问。
塞利托摇摇头。“我们派了几十个人出去找,再加上一群志愿者——那些不当班的警员和消防队员。牧师已去安慰他的妻子和孩子了,市长也提供了悬赏奖金……但我得说,情况看来不妙。我猜他可能被塞进那辆车的行李箱,跟着一起沉入水中了。”
“他们还没把那辆车捞上来吗?”
“他们根本还没找到那辆车。河水黑得像深夜,下面还有暗流。有个潜水员告诉我,说很可能那辆车还没沉到河底,就被冲到半英里以外的地方了。”
“我们得尽快找到那辆车,”莱姆说,“还有,疑犯可能拿走了伯克的武器和步话机。朗,我们应该更换通信频率,这样他才无法监听我们的行动。”
“没问题。”他立即呼叫总部,要求把所有与“魔法师”有关的联络频率全改成全市特别警用频率。
“快开始研究证物吧。萨克斯,我们现在有什么东西?”
“在那家希腊餐厅没有任何发现,”她皱起眉头说,“我吩咐过餐厅老板要保持现场完整,但这个要求似乎没有传达下去,也许他根本不想传达。等我回到那家餐厅,服务员已把桌子擦干净,连地板都拖好了。”
“池塘那里呢?发现嫌疑犯的那个现场?”
“我们在那里找到了一些东西,”萨克斯说,“他用闪光棉让我们暂时失明,然后又放了一些爆竹,一开始我们还以为他开了枪。”
库柏仔细端详这些燃烧过的渣滓。“和之前的一样,无法追踪来源。”
“好吧,”莱姆叹了口气,“还有其他东西吗?”
“有铁链,一共两条。”
“魔法师”用这两条铁链绑住谢丽尔·马斯顿的双手和脚踝,又用类似狗链上的那种扣环加以固定。库柏和莱姆仔细检验这些证物,但铁链和扣环上都没有制造厂商的记号。同样的情况也出现在绳索和嫌疑犯用来粘住被害人嘴巴的胶带上。
至于嫌疑犯从车上拿下来的那个运动包,他们推测是用来装铁链和绳索的。这个包没有品牌,产地为中国。如果警方人手充足,全力投入对折扣店和街头小贩的查访,有时的确可能查出一些常见品牌商品的来源。但对这种大量制造的廉价包而言,根本不可能投入如此大规模的搜寻行动。
库柏把包倒过来,移至一个瓷制的检验盘上方,连续拍了袋底几下,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从包里掉出一些白色粉末,库柏立刻拿去做药物化验,证明这些白色粉末是罗眠乐。
“这是迷奸药。”萨克斯对卡拉说。
袋子里还有一些细小的半透明颗粒,有黏性,看起来类似粘在袋子拉链和背带上的物质。“我没见过这种东西。”库柏说。
但卡拉看了一眼便说:“这是魔术师专用的黏蜡。在表演时,我们会用它把东西暂时黏在一起。也许他先把迷奸药的胶囊打开,用这种蜡黏在手掌上,然后利用把手伸到她的饮料或咖啡上面的机会,偷偷把药粉倒了进去。”
“这些蜡的来源呢?”莱姆挖苦说,“让我猜猜……全世界任何魔术用品店都买得到,对吧?”
卡拉点点头。“很遗憾。”
库柏又从袋子里发现一些细小的金属碎片以及一个黑色的圆形痕迹——看来这个袋子里好像装过油漆罐,这道黑色痕迹可能是罐底的残留物造成的。
显微镜检视表明这些金属物质可能是铜,而且上面有独一无二的金属加工纹理,但林肯·莱姆却不愿意做任何臆断。“把照片拍下来,送到咱们调查局的朋友那里。”库柏立即拍摄照片,压缩文件,通过电子邮件把资料送至华盛顿。
至于那个黑色的痕迹,经过检验后证明并非油漆,而只是一般的墨水。但资料库无法辨别这是哪一种牌子,也没有其他可识别的特征。
“那是什么?”莱姆问,目光落在一个装有海蓝色衣物的证物袋上。
“咱们运气不错,”萨克斯说,“那是他诱拐马斯顿时穿着的防风夹克。当时他忙着逃走,来不及把这件衣服带走。”
“能具体化吗?”莱姆问,希望衣服上会有字母缩写或洗衣店的标志。
经过一段漫长的检查后,库柏才说:“什么都没有,就连衣服上的标签也全被剪掉了。”
“不过,”萨克斯说,“我们在兜里找到了一些东西。”
他们检验的第一样物品是一张大型有线电视公司ctn的记者证。记者证上的名字是ctn的记者斯坦利·谢弗斯坦,照片上是一个消瘦、棕发、蓄有胡子的男人。塞利托立刻打电话到这家电视公司,和安全部门的领导谈了一会儿。结果查出,谢弗斯坦是他们公司的高级记者之一,并已在都市新闻台工作了许多年。他的记者证是上周失窃的——当时他去下城参加一个新闻发布会。扒手显然割断了挂绳,把记者证揣进兜里,而这位记者却浑然不觉。
莱姆猜想,疑犯之所以选中谢弗斯坦的记者证,大概是因为这位记者的外貌和“魔法师”有几分相似:同样是五十来岁,瘦长脸以及深色的头发。
尽管这张记者证已经作废,但安全部的领导说:“如果那家伙出示了这张通行证,门卫或警察一看到我们公司的标志,恐怕不会仔细检查就放行。”
塞利托一挂断电话,莱姆便对库柏说:“把斯坦利·谢弗斯坦这个名字输入vicap和ncic。”
“没问题。但为什么要查呢?”
“不为什么。”莱姆说。
查证结果显示:两个资料库中皆无此人的资料,但莱姆并没有感到意外。他并不是真的认为这位记者和“魔法师”有什么关联,只是在面对这个格外狡猾的疑犯时,丝毫不能存有侥幸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