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〇三年十二月,伊利诺伊州的芝加哥市,埃德·弗伊的著名歌舞杂耍团在易洛魁剧场举行日场演出。一盏聚光灯引起大火,火势迅速从舞台蔓延至观众席。场内两千名观众慌乱奔向出口,踩踏拥挤将出口彻底堵死,连消防队都无法进入抢救。在这场事故中,有六百多名观众惨死。
一九四四年七月,康涅狄格州的哈特福德市,也有一场日场演出。正当林林班中著名的瓦琳达家族将要开始最受欢迎的高空走钢丝表演时,帐篷东南边突然起火。大火很快便吞噬了整座帐篷——因为帐篷用汽油和石蜡做过防水处理,短短几分钟内,就有超过一百五十名观众因为烧伤、窒息或踩踏而丧生。
不只是芝加哥和哈特福德,还有许多城市也发生过类似的不幸事件。数年来,有成千上万的人在剧场或马戏团的火灾中丧生。今天呢?这里会有怎样的结局?难道奇幻马戏团——他一手创建的戏团,将会以那种悲惨的形式被人们记住吗?
观众们秩序井然地离开帐篷,但为了避免引起惊慌而产生的代价是疏散过于缓慢。现在还有许多人待在帐篷里,而且,似乎还有很多人仍留在座位上,宁可错过公园里的精彩演出也不愿起身离开自己的座位。等大部分人都离开后,他还得亲自去告诉这些人事情的真相。
炸弹究竟何时才会引爆?也许不会马上爆炸。威尔应该会给迟到的观众机会,给他们时间找好位置坐下——这样杀伤力才能达到最大。现在的时间是两点十分,也许他会把引爆时间设在整数的时间,比如两点一刻或两点半。
还有,炸弹藏在哪里呢?
他毫无头绪,不知道希望杀伤力达到最大的威尔会把炸弹安放在什么地方。
他的目光穿过整个表演场,看向挤在大门口的群众,他看见了凯瑟琳的身影——她正向他招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但他还不能走。无论怎样,他也要将帐篷里的人疏散完毕,即使必须动手强制疏散,他也得把剩下的观众全弄出去;只要里面还有人在,就算帐篷已开始起火,他也要冲回去抢救仍留在里面的人。他会是最后一个离开帐篷的人。
他咧开嘴对她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举起麦克风,继续劝说观众外面正有一场精彩的演出在等着他们。这时,一声嘹亮的乐声打断了他的话。他回头看向乐队席,那些乐手完全按照卡德斯基的指示,此刻都已撤离,只剩乐团指挥仍站在有时会播放一些预先录好音乐的电脑音控台前。他们目光交汇,卡德斯基对他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于是,这位阅历丰富的马戏团乐队老指挥立刻放进一卷录音带,将音量调大。帐篷内顿时响起《星条旗永不落》的军乐声。
阿米莉亚·萨克斯从拥挤的出口挤进奇幻马戏团,奔向帐篷中央。她听见嘹亮的军乐声,看见爱德华·卡德斯基正拿着麦克风,用热情洋溢的口吻鼓励观众赶紧出去欣赏一场特别演出——她知道,这一定是为了避免造成惊慌而编造的借口。
真是个聪明的主意,她想,同时也在想象着这么多人如果同时涌向出口将会造成的可怕场景。
萨克斯是第一位赶到现场的警员,而外面逐渐接近的警笛声告诉她其他救援人员即将陆续抵达。但她不愿坐等,立刻独自展开搜索。她环顾四周,思考何处才是安置炸弹的最佳地点。她想,若欲造成最大的伤害,疑犯一定会把炸弹安放在出口附近的座位下面。
“这个”或“这些”炸弹肯定很笨重。和火药或塑料炸药不同,若想用汽油弹造成严重损伤,那么炸弹本身的体积必须足够大。这种炸弹可能藏在大号购物袋或大纸箱中,甚至藏在油桶里。她瞥见一个塑料垃圾桶,桶身很大,估计至少有五十加仑的容量。这个垃圾桶就放在主要出口旁边,此时正有几十个打算离开帐篷的人缓缓从它旁边走过。萨克斯发现,在帐篷里,有二十个到二十五个像这样的垃圾桶,而这种深绿色的容器均是藏放炸弹的极佳选择。
她奔向离她最近的那个垃圾桶。垃圾桶上有一个呈倒v字形的旋转盖,使她无法看见桶内的情况。但她知道打开盖子并不会触动或引燃雷管,因为他们已由那些铜屑得知,疑犯使用的是定时器。她从后兜里掏出一把小手电,将光束射进这个肮脏、散发着恶臭的垃圾桶里。桶里已有半桶的纸屑、食品包装纸和空纸杯,无法看见垃圾桶底部。她只好把桶轻轻抬了一下——这太轻了,即使是一加仑的汽油也不止这个分量。
她抬头看向帐篷其他地方。帐篷里面还有几百个人,他们正缓慢地从出口离开。
她一口气连续检查了十几个垃圾桶,又立刻奔向下一个。
但她突然停住脚步,眯起眼睛凝视前方。在主看台底下、靠近帐篷南侧出口的地方,有一个约四英尺见方的物体,上面罩了一块黑色的防水布。她立刻想起用布匹使自己隐身是威尔惯用的伎俩。不管这块防水布下盖的是什么东西,实际上就等于隐了形,而且,这东西的大小也足以存放几百加仑汽油。
在这个物体附近约二十英尺外的地方还有一大群观众。
帐篷外,警车的笛声越来越响亮,随后因已到达帐篷附近而渐渐安静下来。消防队员和警察开始进入现场。她向离自己最近的一名警员亮出警徽,问:“防爆小组来了没有?”
“大概再过五六分钟就到了。”
她点点头,让他们去仔细检查所有的垃圾桶,自己则朝那个被防水布盖住的箱子走去。
就在这个时候,事情发生了。
炸弹并没有爆炸。但惊慌的情绪却像炸弹一样迅速地炸开了。
萨克斯无法确定是什么引发了这场惊慌。也许是停在帐篷外的紧急救援车辆和拨开人群推挤而入的消防队员,让有些观众产生不安的情绪。紧跟着,萨克斯听见正门外传来一连串响亮的爆裂声——她记起这是昨天就听过的声音,是那面喜剧人物的巨大旗帜被强风吹动而发出的猎猎声响。然而,在帐篷出口附近的观众却误以为外面有人开枪射击而惊慌失措地急忙退回帐篷,想从别的出口离开。一时间,帐篷内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这声音极大,就像是在惊恐之下倒抽一口气。先是一种低沉的沙沙声,继而变成一阵嗡嗡的喧哗。
随后,惊慌的波涛汹涌地蔓延开来。
尖叫声响成一片,人群拼命朝出口挤去。萨克斯突然被身后恐慌的人潮推挤向前,颧骨重重地撞上前方一个男人的肩膀,撞得她头晕目眩。惊恐的喊叫声越来越大,人们捕风捉影地高喊着火了、有炸弹、恐怖分子袭击之类的消息。
“别推!”她高喊一声,但没人听她的话。人群已变成一股无法阻挡的洪流,上千的个体融合成了一个整体。尽管里面有些人想要脱离这毁灭性的团体,但在周围人群不断的拥挤下,他们只能被困在这股洪流中,成为疯狂向出口光亮处涌去的人群中的一分子。
萨克斯身边有两个男孩,他们的脸涨得通红,上面布满了惊恐。她好不容易才把胳膊从这两个少年的夹挤下抽出,脑袋又被人猛推了一下。她一低头,瞥见地上有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当即倒抽一口气,以为是个小孩已被人踩踏在地。但幸好,那只是一块炸开的气球碎片。她看见地上还有一个婴儿奶瓶、一块绿色的布、四散的爆米花、一个小丑面具以及一个已在众人的踩踏下成了碎片的随身听。如果有人在这个时候跌倒的话,一定会在几秒钟之内就被众人踩死。然而此时,萨克斯却感觉自己无法保持平衡,身体几乎失去控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无助地倒向地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