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阿米莉亚·萨克斯回到了连栋住宅,带回来的证物在莱姆看来少得可怜。两个牛奶箱,装着六个纸质的和塑料的证物收集袋。
可恶的不明嫌疑人把东西烧了个一干二净,证物都化成了灰烬。水是犯罪现场最糟糕的主要污染物,火紧随其后位居第二。
她把这些箱子交给梅尔·库柏,他身穿白色短袖t恤、米黄色灯芯绒休闲裤,外面套着实验室工作服,还戴着外科手术帽和手套。“就这些?”他这么问着,朝门口望去,觉得可能还有证物搜集小组的其他成员拿来别的证物。
她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说明了一切。再没有别的东西会被送来。
“他是什么人?”阿切尔问,“受害者?”
罗恩·普拉斯基浏览了一下他的记录。“五十八岁的广告公司业务经理,相当资深。名叫亚伯·贝恩科夫。一些很出名的电视广告就是他负责的。”这名年轻的警察列举了其中的一些。莱姆从来不看电视,没听说过这些广告,但这些广告客户他自然是知道的:食品公司、个人用品、汽车、航空公司。“消防局局长说,他们要再过一个星期,才能弄清楚有关火灾如何发生的具体情况,不过私下的说法是:有瓦斯从cooksmart的炉灶和烤箱泄漏出来。六个灶头的灶台,电烤箱。你利用智能控制器,可以远程打开炉灶——灶头和烤箱都可以打开。它们大部分的设计是,你如果离家在外,觉得炉灶可能还开着,就可以让它们关上。但反过来也是可行的。看起来,不明嫌疑人解除了点火器的功能——那些咔哒咔哒响的东西——然后打开了瓦斯。”
“消防局局长说,考虑到爆炸的规模,瓦斯泄漏必然持续了将近四十分钟。然后不明嫌疑人打着了点火器,整个地方一下就炸了。贝恩科夫离前门大概六英尺远,似乎想逃出去。他们认为是瓦斯让他醒过来的。”
阿切尔说:“那个地方有别的人吗?”
“没有。他已婚,但他妻子出远门了,在出差。他们有两个孩子,都成年了。楼里没有其他伤者。”
萨克斯用另外一块白板,开始记录这个犯罪现场的情况。
手机震动,她接了一个电话。一番简短的交谈之后,她挂断电话,朝莱姆耸耸肩。“是另一个记者,询问我对媒体发表的声明——询问cir微系统公司上传给客户的安全补丁。那个报道靠谱。”她满心欢喜。她在新闻媒体上的匿名身份不存在了,她现在是记者们需要找的可靠警察,他们要撰文介绍智能控制器的危险性。很明显,消息正在传播,说的就是内置datawise5000控制器的产品的危险性;而且,根据报道来看,这引起了人们的关注。
她又说:“即便公司无惧危险,不安装乔杜里的安全更新程序,至少我们可以指望它们的顾客看了报道之后会断网,或者让设备断电。”
莱姆的电脑发出了声响,rss订阅源传来了一则新闻报道。“他又发表了一则宣言。”
大家好:
又一个教训来了。
我的感觉是,人性本善。很久以前,某个哲学家,我不知道是谁,说过这话。很著名的一个哲学家。我们生来纯洁可爱:我们不是天生就想要不必要的东西,想要更好的车、更大的热水浴缸、更清晰的电视机。想要更昂贵的烤炉!我们必须经过教导。不过,我觉得“教导”这词还不对。正确的词是“灌输”。正是产品制造商、营销人员、广告商吓唬和威胁我们去购买更大更好的东西,让我们觉得没有这个那个就活不下去。
对,想想这事,想想你的财物。你有什么东西是你离了它就活不下去的?几乎没有。闭上眼睛,在脑海中走过你的房子。拿起一个物件仔细瞧瞧,想想你是从哪里得来的?一份礼物?朋友送的?重要的是友谊,而不是友谊的象征物。把它扔掉。每天这样做一次,每天扔掉一样东西。
还有更重要的,别再买东西:购物是一种决望 注释标题 原文为“dasperation”,故意的拼写错误;本应为“desperation”(绝望)。 的举动,远超基本衣食之外的追求是一种上瘾。
你不需要一件那么贵的厨用电器,那够得上一个四口之家吃上一年。好吧你付出代价了……真正的代价。
——人民卫士
“疯子。”梅尔·库柏咕哝道。
再好不过的诊断。
“如果他是在保卫民众,那他为何对他们下杀手?”
“他只杀拥有贵重产品的人。”莱姆指出这一点。
“这个特质我没领会到。”阿切尔说。她仔细浏览这篇抨击之词,说道:“如果他知道‘白板’这个哲学假设,他就肯定听说过约翰·洛克。他又在故意装傻。刻意而为的拼写错误,几处不必要的字母大写——可以这么说吧。”
莱姆听到她的评论笑起来;那些词当中有一个就是“不必要的”。
“用冒号的地方用分号更合适,但用了这个,就意味着他知道怎么用另一个。‘whom’用错了。”
“好了。”莱姆对犯罪侧写没什么兴趣了,他说道,“我们已经确认了他是在故意破坏皮博迪女士的英语课。咱们来看看证物吧。萨克斯,你从哪里找到那个的?”她好像搜查了两个不同的地方,他从不同的箱子能看出这一点。
“我在贝恩科夫的公寓里很快就走完了格子,因为不明嫌疑人用的是远程控制,他不需要进入受害者的屋里。通过清单,他知道谁有带智能控制器的产品。但不管怎样,我还是取了一些样本,就怕他万一进了贝恩科夫的厨房去添加助燃剂。”
“啊,对,”莱姆说,“他有可能不相信天然气可以造成足够大的损害。梅尔,先查这个。”
萨克斯指出来的证物袋,每个都贴着格拉辛不干胶带,上面写着这是从哪个房间搜集的。袋子里装的是几勺灰烬。
库柏开始进行色谱和光谱分析。仪器运行起来,他留意着分析结果,与此同时萨克斯继续说:“我在想作案模式——他需要看到屋子里面,确保有受害者在场。”
阿切尔补充道:“还记得罗德尼说他是个‘正派的怪物’这话吧;他可能想确保现场没有孩子,如说上门来玩的孩子。也有可能,他不想伤害穷人,那些不买奢侈品的人。”
“或许吧。”萨克斯说,但莱姆看得出来她心存怀疑。在这一点上,他倾向于站在萨克斯这一边。不明嫌疑人四十似乎并没有受到经过精细分析的道德问题的困扰。“我觉得,确保视野里有受害者出现,这对他更为重要。我发现了一个地点,他在那里可以清楚地看到贝恩科夫的公寓里面。街对面的屋顶。就在爆炸发生之后,那里有位居民看见一名高瘦的男子从门厅走出来。白人男子,背着背包,穿着连裤工作服,像个工人。还戴着棒球帽。我在他有可能站立的位置搜集了一些微物证据。”
“怎么进去的?”莱姆问。
“他本来可以走防火梯,没那么招人耳目,但他选择了走前门。”
“公寓的门锁呢?”阿切尔问。
又一次,她从莱姆嘴边把问题抢走了。
“老房子,旧门锁。很容易撬开。没有窗户被打破,没有值得一提的工具痕迹。我在门厅搜集微物证据,但是……”她耸耸肩。
阿切尔说:“莱姆的书里讲过。聪明的罪犯走人流量大的路线,也因此,在这些路线上,隔离可用微物证据的可能性呈对数方式减小。这就是他从那里进入的原因。”
莱姆心想,这说明他自己的观察是显而易见的。他一直都后悔,不该把这写进书里。“那么我们有什么发现?”他不耐烦地问,“屋顶上的?”
“首先,一片玻璃。”这是阿切尔的观察。她驱动轮椅凑近检测台,盯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证物袋,袋子里似乎只装有尘土。
“把它展开,梅尔。”
技术员照做了。
“我还是看不见它。”莱姆咕哝道。
“是它们。”阿切尔纠正道,“有两片,不,有三片碎片。”
“你有显微视力吗?”
阿切尔笑了起来。“老天给了我好指甲和好视力,就这么回事。”
不提老天要拿走的东西。
借助放大镜,库柏找到并取出了玻璃碎片,放到显微镜下。图像被传送到屏幕上。阿切尔说:“是窗玻璃,你不觉得吗?”
“对。”莱姆说。他研究犯罪现场细节多年,分析过上千份玻璃样本——从子弹、落体、岩石和汽车碰撞造成的碎片,到受人钟爱、被人故意当成利刃的碎片。萨克斯搜集的微小碎片的裂纹和圆滑表面,说明它们毫无疑问来自窗玻璃。不是汽车车窗玻璃,而是住宅窗玻璃——安全玻璃大不一样。他提到了这一点。
库柏指出来:“那里,右上象限,有瑕疵。”
看上去是个小气泡。莱姆说:“要我说,老旧,而且廉价。”
“我也是这么想的。七十五年了?也许更老。”
新式窗玻璃是近乎完美无瑕的。
“把它们跟对照样本比较一下。样本在哪里,萨克斯?”
她指出来几个信封,里面装着从屋顶的一些地方取来的微物证据样本,这些地方离不明嫌疑人站立的位置很远。库柏便用显微镜对几样不同的东西进行比对。
“好了……没有其他的玻璃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