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会要求你停手。但是,如果你能帮到一点点……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她的嘴唇微微颤抖。
他说:“我们会打几个电话,看看能发现什么。我不可能拿到你从律师那里得不到的消息,但我可以诚实地告诉你,我认为检察官成功的概率有多少。”
“谢谢你,林肯。”
“谁是他的律师?”
她说了律师的姓名和电话号码。是一位颇有名气,收费很高的刑事辩护律师。但这个律师手上的案子很多,而且他对金融犯罪的经验远多于暴力犯罪。
萨克斯又问了检察官的名字。
“伯恩哈德·格罗斯曼。我可以给你他的电话号码。”
“不用了。”萨克斯说,“我有他的联系方式。我以前和他一起工作过,他是个讲道理的人。我猜他给了你丈夫一个坦白从宽的机会?”
“确实,律师想让我们接受,但是亚瑟拒绝了。他口口声声说这只是一个误会,一切都会真相大白。但是这种事情不常发生,不是吗?即使是无辜的人,也有被冤枉后去坐牢的,不是吗?”
确实如此。莱姆心想,然后说:“我们先去打几个电话。”
她站了起来。“我真的很后悔没能跟你保持联系。实在不可原谅。”出人意料地,朱迪·莱姆大步走到莱姆的轮椅旁,弯下腰,和他碰了碰脸颊。莱姆闻到紧张的汗水和两种不同的气味,也许是除汗剂和发胶,但不是香水。她似乎不是会喷香水的那类女人。“谢谢你,林肯。”她走到门口,停顿了一下,然后面向他们说,“无论你发现什么线索,关于那个女人和亚瑟的,他们之间的种种,我都无所谓。我只要他平安无事,不去坐牢。”
“我会尽我所能,如果发现了什么我们会给你打电话。”
萨克斯将她送走。
她回来以后,莱姆说:“咱们先从律师那里了解一下情况。”
“对不起,莱姆。”
他皱起了眉头,她补充道:“我只是想说,你一定觉得很难过。”“我为什么会难过?”
“自己的亲人被指控谋杀。”
莱姆耸耸肩,那是他可以做到的为数不多的几个动作之一。“泰德·邦迪也是某个人的儿子,也许也是谁的堂兄。”
“但这还是令人难以接受。”萨克斯拿起听筒打通了辩护律师的电话,在听到了他的应答服务后留了言。也许这位律师正在哪个高尔夫球场打球。
然后她又打通了助理地区检察官格罗斯曼的电话,格罗斯曼没能享受到休息日的福利,而是在市中心的办公室工作。他没有想到把嫌疑人的姓氏与犯罪学家的姓氏联系起来。“嘿,我很抱歉,林肯。”他诚恳地说,“但我不得不告诉你,这是一个滴水不漏的案子。我不是在瞎扯,要是案子里有漏洞我一定会告诉你。但目前看来没有任何漏洞。陪审团听了一定会给他定罪的。如果你能说服他认罪,才是帮了他一个大忙。我大概可以帮他争取到十二年。”
十二年牢狱,无假释。亚瑟会死的,莱姆想着。
“谢谢你。”萨克斯说。
助理地区检察官补充说,他明天一早有个复杂的案子,所以现在没时间和他们多聊。但如果他们愿意,他可以下周找个时间打电话过来。
不过他说了负责该案的警探的名字——鲍比·拉格朗日。
“我认识他。”萨克斯说着便往他家里拨电话,却只听到了他的语音信箱留言,然后她又试了试打他的手机,这一次很快就接通了。
“我是拉格朗日。”
呼呼的风声和浪花声解释了这位警探在天高云阔的温暖春日里做什么。
萨克斯表明了身份。
“哦,是你啊。你最近怎么样,阿米莉亚?我在等一个线人的电话。我们已经得到一些线索,现在在红钩区等待大鱼上钩。”
好吧,原来不是真的在钓鱼。
“我可能得随时挂电话。”
“明白,我开了免提。”
“警探,我是林肯·莱姆。”
对方犹豫了一下。“哦,是你。”林肯·莱姆的电话从来都能迅速得到对方的充分重视。
莱姆向他解释了亚瑟的事情。
“等等……亚瑟·莱姆,我就说这个姓氏好像有点奇怪。我是说,不太寻常。但我从来没想到是你的亲戚,他也从来没提到过你,审讯时也没吐露过蛛丝马迹。原来是你的堂兄。唉,老兄,我很抱歉。”
“警探,我不想打扰你办案。但是我答应了要打电话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案子已经到了助理地区检察官那里,我知道。我刚和他通过话。”
“我得说这案子办得漂亮。我在凶案组干了五年,除了被巡警撞到现场的那种帮派滋事,这是我见过的最干净利索的案子。”
“案子到底是怎么样的?亚瑟的妻子只说了个大概。”
拉格朗日的声音变得公事公办起来,回忆细节时不带任何感情色彩:“亚瑟那天早早离开了办公室,去了爱丽丝·桑德森的公寓,位于格林尼治村。她也提前下班回家。我们无法确定他到底在那里待了多久,但是晚上六时左右,桑德森被刀捅伤致死,然后一幅画被偷走了。”
“我听说还是一幅稀有画作?”
“对,但也不是什么梵高的大作。”
“画家叫什么?”
“一个叫普雷斯科特的人。哦,我们还发现了一些邮寄传单,就是画廊寄给亚瑟的关于普雷斯科特的宣传册。看起来对他很不利。”
“给我讲讲五月十二日那天。”莱姆说。
“六点左右,证人听到尖叫声,几分钟后看到一个男性背着画走出公寓,钻进停在路边的一辆淡蓝色奔驰轿车。车迅速离开了现场。目击者只看到了车牌上的前三个字母,但没看到州名。我们在城域网的车辆登记库里找了一遍,缩小了名单范围,然后逐个询问名单上的车主。其中一个是你的堂兄。我和搭档去了新泽西和他谈话,还找了个当地巡警和我们一起,是现在办案谈话的规矩,你知道的。我们在车后门和后排座椅上看到了疑似血迹的痕迹,还在座位底下找到一块沾满了血的抹布。上面的血迹和受害人公寓床单上的血迹匹配。”
“而且dna也吻合?”
“是她的血,是的。”
“目击者排列指证的时候也把他认出来了?”
“没。目击者从公用电话打来,不肯留下自己的名字。说是不想参与进来。但我们其实并不需要证人,犯罪现场调查组在现场好好查了一番。他们在受害人房间入口处取到了一枚鞋印,和你堂兄穿的鞋是同款,而且在鞋印上找到了一些很有用的痕迹。”
“种属证据?”
“对。剃须膏遗痕、零食小吃的残渣,还有亚瑟车库草坪肥料的痕迹,和被害人公寓找到的完全匹配。”
不,并不匹配,莱姆想道,物证可以分成两类。“同一认定”证据是指只有单一来源的证据,比如dna和指纹。“种属认定”证据则是指与类似材料的某些特性有相似点的证据,但它们的来源不一定相同。比如地毯的纤维。在犯罪现场,对血迹进行的dna测试可以完全“匹配”到罪犯身上。但是犯罪现场的地毯纤维只能与在嫌疑人家中发现的纤维相比较作为“关联”证据,好让陪审团来推断他是否在犯罪现场出现过。
“你觉得他们认识吗?”萨克斯问。
“他声称不认识她,但我们发现了两张她写的便条。一张在她的办公室,另一张在她家里。一张上面写的是‘亚瑟——喝酒’,另一张只写了‘亚瑟’。哦,我们还在她的电话簿中找到了他的名字。”
“他的电话号码?”莱姆开始皱起眉头。
“不是,是一个预付费的移动电话号码。没有登记。”
“所以你认为他们不只是朋友?”
“我们确实想到过。否则为什么只给了她一个预付费号码,而不是他家的或办公室的?”他笑了一声,“显然,她也没在意。你要是知道有多少人倾向于对别人说的话全盘接受,肯定会惊讶的。”
倒也没有那么惊讶,莱姆想。
“电话找到了吗?”
“没有,没找到。”
“你认为亚瑟是因为桑德森逼他离开妻子,所以才痛下杀手吗?”
“检察官是准备这么定论的。”
莱姆回想起他认识的亚瑟。他们已经十多年没见面了,考虑到这一点,莱姆既不能肯定,也不能否认亚瑟面临的指控。
萨克斯问:“其他人有动机吗?”
“没有。家人和朋友只知道她在和人约会,但不是特别认真的那种。所以也没有什么危险的前男友。我甚至在想没准儿是那个老婆干的——朱迪——但她有不在场证明。”
“难道亚瑟没有不在场证明?”
“没有。他说是去跑步了,但是没有证人。克林顿州立公园。很大的地方,而且相当冷清。”
“我很好奇。”萨克斯说,“审讯过程中他是什么表现?”
拉格朗日笑了起来。“正好你提起这件事——这是整个案件里最离奇的部分。他看上去好像很茫然,不敢相信我们就站在他面前。我干这行审了不少人,其中有一些极为专业的。我是说那些特别会装的,能以假乱真。他是我见过最会装无辜的一个,装得特别像,都能去当演员了。你印象中他是这样的人吗,莱姆警探?”
莱姆没有回答。
“那幅画呢?”
对方停顿了一下。“那是另一点,我们没找到那幅画。不在他的房子和车库里,但犯罪现场调查员在他的车后座和车库里发现了一些泥土。和他每晚都去跑步的国家公园里的泥土匹配。公园就在他家旁边,所以我们推测他把画埋在公园的某个地方了。”
“我有一个问题,警探。”莱姆说。
线路的另一端停了一下,其间传出一个难以辨认的声音,然后风声再次呼啸起来。“你说吧。”
“我能不能看看案宗?”
“案宗?”拉格朗日不是在反问,只是在拖延时间以做考量,“这案子滴水不漏,我们是一步步按规章办事的。”
萨克斯说:“这一点上我们毫不怀疑,不过我们听说他拒绝了一个认罪减刑的机会。”
“哦。你想说服他去接受吗?啊,我明白了。这对他是最好的。嗯,我这里只有复印件,助理地区检察官那里有所有的文档和证据。但我可以帮你拿到报告。一两天之内行不行?”
莱姆摇了摇头。萨克斯说:“你可以跟档案处打声招呼,我自己去取文件就可以了。”
电话那边又一次响起呼呼的风声,然后突然静了下来。
拉格朗日一定是进了什么避风口。
“行,我现在就给他们打个电话。”
“多谢。”
“没问题,祝你们好运。”
电话结束后,莱姆稍露出了一个笑容。“真聪明,提到说服减刑的事情。”
“你得了解你得听众。”萨克斯说着将背包提起,挂在肩上,走出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