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哦,从某个方面来说,你是幸运的。”留着一头刺猬般发型的市政府年轻的工程师大卫·余对萨克斯说。
“我们很需要,”阿米莉亚·萨克斯说,“我指的是幸运。”
他们站在西八十街,大约河滨公园以东的半个街区的地方,仰头看着一幢三层高的褐石建筑。一辆犯罪现场鉴定车停在附近,还有萨克斯的另一位朋友,警犬组的女警盖尔·戴维斯,以及她的警犬维加斯。大部分警犬是德国牧羊犬、比利时短毛牧羊犬,以及防爆组常用的拉布拉多猎犬。但是维加斯却是法国布里犬,这种狗长期被用来在军中服役,最出名的是它们灵敏的嗅觉,并且对牲畜和人类会遇到的威胁有一种不可思议的感知能力。莱姆和萨克斯认为,如果要对一个一百四十年前的犯罪现场进行鉴定,除了需要高科技之外,老式的搜寻方法也能有所收获。
余工程师向那幢在被焚毁的波特园酒馆旧址重建的大楼点了点头。墙角石上写着一八七九年。“那个时代盖房子不会开挖后放置石板。人们沿周边挖一圈,然后倒入水泥,然后在上面筑墙。这就是所谓的承重式结构,地下室的地面就是泥土。但是后来有关建筑的法规变了。二十世纪初,为了健康和安全,规定建筑时要铺水泥地面。但这并不是结构的改变。所以,建筑商还是不会开挖。”
“所以,幸运的是,一八六〇年下面有什么,现在可能还在那里。”萨克斯说。
永远藏在……
“对。”
“不走运的是,它在水泥下面。”
“应该是。”
“一英尺深?”
“也许不到。”
萨克斯绕着建筑物走了一圈,到处都是脏乱无序,虽然它里面的公寓月租金要四千美元。后面有一个送货的出入口,从那里可以进入地下室。
她回到建筑物的正面,这时电话响了。“萨克斯警探。”
是朗·塞利托。他找到了这幢建筑物的业主,他就住在几个街区之外,是个商人。有业主领着,容易进入。过了一会儿,莱姆又打来电话,萨克斯将余工程师的话告诉他。
“好运、坏运,”他说着,阴郁的心情一扫而光,“好的,我已经命令一支ss小组带着地表探测雷达和超声波设备赶到。”
这时,那名业主到了,他是一名矮小、秃头的男人,穿着西装和白衬衫,领口敞开着。萨克斯结束了与莱姆的通话,简短地向那个男人做了解释,说他们需要检查地下室。他用怀疑的眼光上下看了看她,然后打开了通往地下室的门,自己退后,双手抱在胸前站在维加斯旁边。那只警犬似乎不太喜欢这个男人。
一辆雪佛兰开拓者抵达,车里出来三名纽约市警察局ss组的成员。ss组的成员有警察、工程师和科学家,他们的工作就是在犯罪现场使用望远镜、夜视仪、红外线、扩音器和其他设备找出歹徒和被害人的位置。他们向犯罪现场鉴定人员点点头,然后取出早已磨损的黑色箱子。这些箱子和萨克斯用来放置自己的犯罪现场勘查工具的箱子很像。建筑物的业主在一旁皱着眉看着。
ss组的警察进入了阴暗潮湿的地下室,发霉和燃油的味道扑面而来,萨克斯和业主跟在后面。他们将样子很像吸尘器头的探针连接到电脑设备上。
“整个区域?”其中一人问萨克斯。
“对。”
“这不会弄坏什么吧?”业主问道。
“不会的,先生。”一名技术人员回答。
他们开始工作了,决定先使用地表探测雷达。地表探测雷达和船上或飞机上使用的传统雷达一样,它会发出无线电波,在遇到物体时反射回来。唯一的不同是地表探测雷达可以穿透泥土和橡胶等物质。它的速度和光一样快,而且和超声波的不同在于,它不必和表面接触就可以得到参数。
他们用了一个小时扫描整个地面,在电脑键盘上敲敲打打,记录各种符号,萨克斯则站在一旁,尽量不烦躁地用脚轻敲地面或走来走去。她想这样可能会影响仪器的参数。
用雷达扫描了地面后,小组成员在电脑上查阅了一阵,然后根据他们查寻的结果,再一次在地面上走来走去,用他们的超声波探测器重点探测他们锁定的五六个区域。
他们完成后,把萨克斯和余叫到电脑前,快速浏览着一些影像。萨克斯根本看不懂这些深灰色的图像:上面都是些斑点和条纹,许多地方还有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数字和字母。
其中一名技师说:“大部分是你会在这种年份的建筑物下找到的东西,石头、沙砾和腐木。这部分可能是下水道。”他指着屏幕上的一块。
“这里有一条下大雨时用的排水沟,连着通往哈得孙河的大排水沟。”余工程师说,“应该就是它。”
业主从余的肩膀上看着屏幕。
“很抱歉,先生。”萨克斯不满地说。那个人很不情愿地向后退去。
那名技师点点头。“但是,这里……”他轻轻点着黑色墙壁旁的一个小点,“我们遇到一个东西,但是没有任何结果。”
“一个——”
“如果传回来的信息以前在电脑里出现过,它会指出这可能是什么。但是这个没有结果。”
萨克斯只在黑暗的屏幕上看到一块不是那么暗的区域。
“所以我们又使用超声波,然后得到这个。”
他的伙伴输入一个指令,出现了一个不同的屏幕画面,这次明亮多了,而且有一个清楚的影像:大致是一个圆环,里面是一个不透明的圆形物体,而且似乎有什么东西正从上面脱落。圆环里那个物体的下方,有一堆看起来像是棒状或板状的东西——萨克斯推测,也许是一个坚实的箱子经过多年后四分五裂了。
一位警察说:“那个外围的圆环直径约有二十四英寸。里面是一个三维空间,是个球体,直径为八九英寸。”
“它接近地表吗?”
“水泥地面约有七英寸深,这个东西在它下面六英尺至十英尺的地方。”
“确切在什么地方?”
那个男人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看看地面,又看看电脑屏幕。他走到地下室后面一堵墙边的一个位置,就在门边,用粉笔画了一个记号。那个物体紧靠着墙。当初砌墙的位置离它只有几英寸。
“我猜那是一个井或者一个蓄水池。也许是一个烟囱。”
“要怎么才能够穿透水泥?”萨克斯问余工程师。
“我的许可,”业主说话了,“但你拿不到,你不能打坏我的地面。”
“先生,”萨克斯耐心地说,“这是警方公务。”
“不管是什么公务,这是我的产业。”
“产权并不是重点。这件事和警察进行的调查有关。”
“好吧,你必须有法院的命令。我是律师,你不准打坏我的地面。”
“我们必须知道它是什么,这很重要。”
“重要?”那个男人问,“为什么?”
“这和几年前的一件犯罪案有关。”
“几年前?”那个男人立刻就挑出了她的弱点,“多久?”也许他真是一名优秀的律师。
你对别人撒了谎,这个谎就会反过来咬你。她说:“一百四十年,信不信由你。”
他笑了起来,“这不是调查,这是在做探索频道的节目。不,不许挖。”
“先生,能合作一点吗?”
“去申请法院命令。除非我是被迫的,否则我不需要合作。”
“这可真是不怎么合作,是吗?”萨克斯反唇相讥迅速反击。她打电话给莱姆。
“情况怎么样?”莱姆问。
她简短地汇报了他们的发现。
“也许是在一幢烧毁的建筑物里的一口井或蓄水池里的一个箱子。埋的地方也很不好。”莱姆要求ss将影像无线传输给他。他们照做了。
“我收到照片了,萨克斯。”过了一会儿他说,“但不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萨克斯提到了那个不合作的市民。
“而且我会继续反对,”在一旁听见这段对话的律师说,“我会亲自到法官面前。我和他们都很熟,彼此都是直接叫名字。”
她听到莱姆正在和塞利托讨论此事。再回到电话上时,他听起来不太高兴。“朗会试着去弄一份搜查令,但这需要时间;而且他不能肯定在这样的案子中,法官会不会核发文件。”
“难道我不能揍这家伙一顿吗?”她小声地抱怨着,挂了电话。她转身面向业主说:“我们会把地面修好,直到完好无缺。”
“我有租户,他们会投诉的,到时我就得去处理。而你不用,你早就消失了。”
萨克斯生气地挥了挥手,心里却在想能不能找个什么理由逮捕他,然后把地面挖开。取得一份搜查令要花多长时间?可能永远也拿不到,她知道法官需要一个“令人信服”的理由让警察进入某人的家里。
电话又响了起来。
“萨克斯,”莱姆问道,“那个工程师在那里吗?”
“大卫·余?是的,就在我旁边。”
“我有一个问题。”
“什么?”
“问问他那个巷道归谁所有?”
虽然并不都是如此,但是在这个案例中,答案是:市政府。那名律师只拥有那一幢建筑物所在的土地、建筑物本身,以及它里面的东西。
莱姆说:“工程师是否有一些设备,可以放在墙的外侧,然后往下挖十英尺,再打一条通道到墙的下方,这样可以吗?”
她不理那名业主,将问题抛给余。他说:“是的,我们可以那样做。如果洞开窄小一些,就不会对结构造成损害。”
窄小,患有幽闭恐惧症的女警想着,这可真是我需要的……她挂了电话,然后对工程师说:“嗯,我要……”萨克斯皱起眉头,“那种上面有个大勺子的东西叫什么?”她对于这种车辆的知识只是它的最高限速是十英里。
“反铲挖土机?”
“听起来是这个,你弄一台到这里要多少时间?”
“半小时。”
她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十分钟?”
“我试试看。”
二十分钟后,随着倒车的哔哔声,一辆市政车开到了建筑物旁。再也无法隐藏他们的策略了。那名业主挥舞双手走上去。“你们要从外面挖!你们也不能这么做。我拥有这个产业,从天上到地下都是我的。法律是这样规定的。”
“是这样,先生,”那位瘦瘦的年轻公务员大卫·余说,“这幢建筑物底下有公用事业管道,因此我们有权靠近。我肯定你知道这一点。”
“但是那该死的排水沟是在这幢房产的另一边。”
“我不这么认为。”
“屏幕上是这样显示的。”他指着一台电脑,此时屏幕恰好暗了下去。
“哦,”ss组的警察叫了一声,他正好关了电脑,“这鬼东西总是死机。”
那位业主怒气冲冲地看着他,然后对余说:“你们要挖的地方没有排水沟。”
余耸耸肩。“好吧,你知道,当有人对排水沟的位置有争议时,他要向法院申请命令才能阻止我们。也许你可以给你的法官朋友打个电话。而且,先生,你知道吗?你最好动作快一点,因为我们就要挖进去了。”
“但是——”
“开始!”余大叫一声。
“是真的吗?”萨克斯小声问他,“有关排水沟的事?”
“不知道。不过他似乎相信了。”
“谢谢。”
挖土机开始工作了,用了不长时间。十分钟后,挖土机在ss组的指引下挖出了一个四英尺宽、十英尺深的土坑。房子的地基在地表下六英尺处就终止了,下面是一层黑土和灰色的黏土。萨克斯必须下到坑底,然后从水平方向挖大约十八英寸,找到那个蓄水池或是井。她穿上特卫强防护服,戴上有顶灯的头盔。因为不知道手机在坑洞里的信号如何,她用无线电对讲机呼叫莱姆。“我准备好了。”她说。
警犬警官盖尔·戴维斯牵着维加斯走过来。它被狗链拴着,它的爪子不停地刨着洞口边缘。女警说:“下面有东西。”
就像我不够紧张一样,萨克斯想,看着那条狗不安的脸。
“那是什么声,萨克斯?”
“盖尔在这里。她的狗对这个地方有点反应。”
“有什么特别的吗?”萨克斯问戴维斯。
“没有,可能它感觉到了什么东西。”
维加斯低声吼着,同时挠着萨克斯的腿。戴维斯告诉过萨克斯,布里犬的另一项技能是在战场上分辨情势——它们曾被医护兵用来判断哪个伤员还有救,哪个已经不行了。萨克斯想维加斯将她视为了后者。
“看紧点,”萨克斯带着不安的笑容,对戴维斯说,“万一我需要向外逃生。”
余自愿要下到坑洞——他说他喜欢隧道和洞穴,这让阿米莉亚·萨克斯大为震惊。但是她拒绝了。毕竟这是个犯罪现场,即使它有一百四十年之久;根据犯罪现场调查的程序,无论那个球状体的坚固箱子是什么,都是要收集和保存的证据。
市政府的工人在坑里放了一架梯子。萨克斯站在梯子上往下看,不禁叹了口气。
“你还好吗?”余问道。
“很好。”她故作轻松地说,然后开始进入坑里。她心想:在桑福德基金会档案室里的幽闭恐惧症跟这个无法相比。到坑底后,她拿出余给她的铲子和镐,开始挖起来。
她浑身是汗,一阵阵的恐惧让她浑身战栗,她一铲一铲地挖着,每挖一下都似乎看到这个坑忽然塌陷,把她埋在了里面。
石头滚了出来,硬土也挖松了。
永远埋在泥土之下……
“看到了什么,萨克斯?”莱姆通过无线电对讲机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