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瑞感觉心脏跳漏了一拍。根据多年和线人打交道的经验,他知道自己已经接近了事实的核心:“要是不阻止这个团伙或个人……将会造成大量伤亡,惨重的伤亡。”
威廉·布伦特几不可闻地哼了一声,很显然他对此根本不在乎。爱国情怀和人世间的道德法则于他而言犹如街角的垃圾,毫无价值。
华尔街怎么不学着点……
德尔瑞点点头,示意谈判可以继续。
布伦特开口:“我会把名单和地址给你,无论有什么发现都会通知你。但是,一切全权交给我来安排。”
布伦特和吉普不同,布伦特早在还是德尔瑞的线人时便展现出了优秀的悟性:自控力、心灵的洁净——好吧,至少身体是洁净的。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诚实。
德尔瑞愿意相信他。他斜眼看定眼前的男人,说:“可以。我可以把一切都交给你安排,我可以不插手,但唯独不能等太久。”
布伦特说:“拿钱办事,很快会有答案,这是你应得的回报。”
“你想要的是……”德尔瑞不介意付钱买线人的情报。当然他更喜欢给他们一些其他的好处——比如减轻量刑;和保释委员会谈条件;免除起诉;等等。但给钱也没问题。
一分钱一分货。
威廉·布伦特说:“世界正在改变,弗雷德。”
哎,怎么说到这上面来了?德尔瑞在心里默默地笑了一声。
“而且我也有了想要追寻的新目标。怎么了?有什么困难?”
还能有什么困难,当然是缺钱了。
德尔瑞张口:“要多少?”
“十万。先付钱,保证出结果。我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德尔瑞“哈”地笑出了声。管了这么久的线人,他还从未支付过多于五千美元的金额。就那么一笔小小的费用上次便为他们取得了港口贪腐案的重大突破,成功起诉了涉案人员。
可他现在居然跟他要十万美元?
“狮子大开口啊,威廉。”他说,并不在乎这个名字布伦特是否早已不用了,“这个数可比我给所有线人的备用金加起来都多。恐怕把其他所有人的备用金加起来都不够。”
“噢。”布伦特哼了一声,再无他言。换了是他也会这么做的,弗雷德·德尔瑞想象着自己若是布伦特会如何继续这场角力。
警探身体前倾,骨节嶙峋的双手轻轻一拍说:“你等会儿。”德尔瑞站起身来,像不久前吉普在那个臭烘烘的廉价餐厅里一样,向一旁走去,其间路过了一名踩着滑板的年轻人、两个咯咯笑着的亚洲女孩儿和一位彬彬有礼且兴高采烈地发着传单的男人,传单上的内容是关于二〇一二世界末日的预言。他一直走到大榆树旁边才掏出手机拨了一个号码。
“我是塔克·麦克丹尼尔。”听筒里传来一个精干的声音。
“是我,弗雷德。”
“有进展了?”助理特工主管听起来有些吃惊。
“或许。是我的一个线人,曾经的线人。暂时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但此人从不让我失望。只是,他要求付一笔钱。”
“多少?”
“我们有多少?”
麦克丹尼尔顿了顿:“不多,他有什么值钱的料?”
“现在还没有。”
“名字、地点、行动、数字?细枝末节的线索?……有任何信息吗?”
他就像一台逐一排查清单信息的电脑。
“没有,塔克。目前还没有情报,这将是一笔投资。”
助理特工主管最终说:“我或许能给六到八千的样子。”
“就这些?”
“不然他想要多少?”
“我们正在谈。”
“说实话,前段时间我们迫不得已对这部分经费的底线做了些调整,弗雷德。这次的事件谁也没想到,你懂的。”
麦克丹尼尔忽然收紧了对预算的控制,是因为他之前把局里能调用的所有钱都拨给了sigint和技术通信团队,而首当其冲被调用的自然便是线人预备金。
“先给六千,看看情况再说。若是好料,我或许可以加到九千甚至一万,虽然有点勉强。”
“我认为他很可能已经掌握了一些关键信息,塔克。”
“这个嘛,先让我看看证据再说吧……稍等……好了,弗雷德,tc团队的人找我,先挂了。”
电话“啪”的一声挂断了。
德尔瑞狠狠地关上手机,盯着榆树默默地站了一会儿,耳边断断续续传来路人的对话:“那姑娘可真火辣,知道吗,但就一点不怎么对劲……不,是玛雅历,我是说,那或许是一个预言……那不就全部玩儿完了吗……哟,最近怎么样啊,兄弟?……”
然而他的脑海中却只盘绕着几年前他的前fbi搭档的声音,那声音说:没问题,弗雷德,我替你去。然后便代替德尔瑞出了差。
接着耳边又响起两天后纽约fbi特工主管有些嘶哑的声音,他对德尔瑞说,他的搭档死了,和许多人一起死在了俄克拉何马州联邦大厦的恐怖炸弹袭击中。当时他的搭档正在其中的一间会议室里,而那里坐的原本应该是德尔瑞。
从那一刻起,原本好整以暇地坐在开着中央空调的舒适会议室里的弗雷德·德尔瑞便下定决心,从今以后要把捉拿恐怖分子以及任何打着真理的名义滥杀无辜的犯罪分子作为自己执法事业的首要任务,无论他们拥护的是政治、宗教还是某种社会理念。
是的,他正逐渐被助理特工主管疏远,不受重用。可德尔瑞想做的事本就不是自我表现或维护传统办案方法。
他要做的,是全力阻止在他看来这世上最可恶的罪孽:滥杀无辜。
他转身回到威廉·布伦特身边坐下,说:“好,就十万。”接着,两人互换了电话号码——包括特别联络电话和使用一两天便会作废的预付电话。德尔瑞看了看表,说:“今晚,法学院附近的华盛顿广场,国际象棋桌边见。”
“九点?”布伦特问。
“九点半吧。”德尔瑞说着起身,按照秘密线人世界的交易法则独自离开了公园,威廉·布伦特则继续坐在长椅上,假装看报纸或者欣赏旁边的大榆树。
又或者他正计划着如何使用这一大笔钱。
不过,有关这位秘密线人的想象很快便被更重要的事情取代了。弗雷德·德尔瑞思考着该如何安排周密的配合计划;而这一局里他这只变色龙又该扮演怎样的角色,该从何处着眼,采取怎样的方法来说服或哄骗,又该找何人寻求帮助。他很确信这次也一定能成功,毕竟这些都是他的看家本领。
只是他从未想过有一天竟然需要把这些技巧用在自己的雇主——美国政府和人民身上——好从他们那里凑齐十万美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