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舟尧站起身诧异地看着他的背影,就把那对主仆留在这里不管不顾地走了?
夕阳西下,漫天红霞。
许嬷嬷悠悠转醒,掀开眼帘,入目是熟悉的床帷,昏迷前悬着的心落定,扭头看向守在床前的叶静枫,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叶静枫清丽的脸上浮出喜色:“嬷嬷醒了?”
“老奴感觉好多了。”许嬷嬷含笑道。
叶静枫双眼似山涧跳跃的清泉,清澈闪亮:“父皇来过了,还请了御医为嬷嬷诊治,不曾处罚我。”
她是落水后高烧导致失明,眼球本身没有外伤。
话音落下,半晌没有听到回应,她疑惑地唤了一声:“嬷嬷?”
许嬷嬷怀疑自己在做梦,闭上双眼复又睁开,如此反复三次,眼前的景象依然没有改变,这才不得不面对现实,心脏砰砰乱跳,紧张地问道:“皇上可有说什么?”
前朝都亡了啊,明嘉帝的坟头都长草了,哪来的父皇!
笑容褪去,叶静枫微微垂头:“父皇没说什么,吩咐御医把药留下就离开了。”
不曾过问从前,也不曾许诺往后,根本不欲理会她这个令皇族蒙羞瞎眼的女儿。
儿时她哭过闹过,有很多话想要质问父皇和母后,他们那般疼她,为何一夕之间全都变了。
许是时隔太久,许是她已经长大了,当父皇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连开口都很艰难。
许嬷嬷满脸震惊,再问:“除了皇上和太医可还有旁人?”
她想知道究竟是谁诓骗了叶静枫,此事是否有挽回的余地。
“还有宦官和带刀侍卫。”
葛舟尧说话的调调很容易分辨,大门倒下的瞬间,叶静枫听到了陈武拔刀的声音。
说到这里,她掩去眼底的波澜,背过身走向门外:“嬷嬷饿了吧,我去准备晚膳。”
许嬷嬷险些背过气去,手掌不自觉地攥紧身下的被褥。
御医,宦官,带刀侍卫都全了,对方定是一位主子,而如今偌大的皇宫里只有一位主子,就是新帝!
可能吗?
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明嘉帝活着的时候处心积虑地打压明王,只因明王的封地位处边塞,是大商与敌国之间不可或缺的壁垒才没有将其铲除。
明王名义上是正义之师,清剿反贼,临危受命,实则只是不想交恶的魏王上位。
叶静婷的外家是鲁国公府,位高权重,加之为了安抚民心,这才得以保留公主之尊,叶静枫的外家是前朝反贼,一旦暴露只会成为新帝泄愤的对象,性命难保,又怎会配合她演戏,轻描淡写地揭过。
思及此,她猜测对方应是前朝的某个老人,念及先皇后的恩惠大发善心,待腿脚能动后,她要出去打听一下。
至于叶静枫这里,能瞒一日算一日吧,把眼下这种局面告诉她只会徒增烦恼。
许嬷嬷在院墙下开垦了一块田地,叶静枫拿着一把铁剪刀来到田边,弯下腰摸索着。
李霄坐在墙头,双腿自然垂落,乌黑的眸子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流转。
葛舟尧不记得这里,他却是清楚的很,还曾是这里的居客。
十多年前,他与另外三位藩王世子被明嘉帝召到皇宫为质,临时建了这么一间院子作为居所。
魏王世子联合吴王世子和齐王世子找他麻烦,被他反过来按在地上暴打。
彼时,这位先皇后的长女刚好路过,她头戴异域进贡的珠钗,身披绛红的斗篷,脚踏柔软的羊皮靴,一脚踢在他的腿上,扬着头,嘟着粉嫩的小嘴,不分青红皂白地斥责他恃强凌弱。
明嘉帝本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借机处置他,他父亲为保他一命,故意在战场上断了一臂,借口接回他这个独子,之后没有再生。
如果生下来就要被明嘉帝除去,还不如不生。
忆起这段过往,他眼底涌出了恨意。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当下,他得到了皇位,明嘉帝的女儿圈在这方寸之地苟且偷生,真是讽刺。
失神间,右脚鞋跟磕到了院墙,发出细微的声响。
叶静枫寻声抬头,晚霞映入她的眸子散发出琥珀色的光泽,沉静,明亮,似一汪清澈的湖泊。
一瞬间,李霄觉得她看到了自己,有一种被抓包的心虚,屏住呼吸浑身僵硬。
赶巧,蹲在墙头上的一只麻雀双腿一蹬,拍打着翅膀飞向远处。
原来是一只飞鸟,叶静枫垂头齐根剪下一棵鲜嫩的菠菜,起身走向灶房。
待她走远了,李霄长吐一口气,跃下墙头,轻手轻脚地跟上去。
昔日帝后的掌上明珠落得如今这般下场一定很痛苦吧,他要好好欣赏一番,不失为一种乐趣。
灶房,叶静枫从水缸里舀起一瓢水倒进盛着菠菜的盆子里,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纤白的藕臂,软玉般的双手伸进冷水中仔细揉搓。
她姿态从容,神情恬静,丝毫没有李霄想象中的困窘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