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到达定安城第二日, 崔安整理行装,一大早便递了拜帖给大都护府。
他想的也很简单,既然是受托而来, 那该做的事还是要先做一下的。陆家想要结盟,结亲只是手段, 最主要的还是弥合双方之前造成的龃龉。
崔安是个实在人, 他一直觉得陆家在陆时文这事上理亏, 陆时文灰溜溜地从定安城回来,耽误了人家封小姐的名声,陆家理亏。
他一个崔姓人,对下陆家的脸面毫无心理障碍, 开门见山地在拜帖上特地写明,他这次过来是为了陆时文的事赔罪。
姿态放得如此之低, 封家人也不好再挑剔什么,毕竟两家还没真撕破脸皮。
只是崔安的身份不够封伯晟出面, 于是封家派了封二叔出来, 与崔安见了一面。
封二叔是个严谨的人, 一上来也摸不准崔安的脉, 不动声色地试探了几句。
崔安虽然没什么复杂的心思,可毕竟也是从崔家出来的,这点社交技能还是有的。他知道封家对于中原世家并不待见,也不多做虚假的客套,直接说明了来意。
“之前陆家的小子闹了丑事出来,回去也没给人家姑娘个说法, 我听着都觉得丢人。”
“所以这次陆涛托我过来斡旋, 事情出都出了, 陆家也不想因为个无德的臭小子坏了两家的传统, 想找个两家都能接受的弥补方式。”
说到这里,崔安顿了顿,伸手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这一入口才发现,封家备下的竟然不是茶汤,而是没有添加任何佐料的清茶。
他微微挑眉。
时下中原也饮茶,但却极少有人喝清茶,清茶味道略苦涩,不加佐料煮出来的味道不入口。
但封家的茶却大大不同。
明明也是清澈能看到叶片,但滋味却芳香扑鼻,不但没有苦涩滋味,细品还有回甘之意。
“这是……”
“这是经过特殊加工过的茶。”
封二叔笑了笑。
“边塞苦寒,不是一年四季都能吃到绿叶菜,多饮茶能强健身体。”
他也不欲多说,毕竟这茶叶的生意现在是宁先生和封家一起在做,每次都能从东胡换得不少牛羊、毛皮和银钱,大大丰富了大家的荷包。
崔安很识相,见对方对此不感兴趣,马上调转回之前的话题。
他观察封家对陆时文闹出的丑事不甚在意,但似乎也没有意愿与陆家更进一步,提起陆时己的时候更是眼皮都不抬一下,明显对这桩婚事不感兴趣。
崔安看得心中惊奇。
陆时己在南郡,在中原,那都是年青一代中数一数二的俊才,天下为他动心的小娘子不计其数,自他成年之后,陆家的门槛每过些时日换一次,都是给前来说亲的人踩坏的。
没想到陆家精心培养的嫡系小郎君,竟然完全引不起封家人的兴趣。
崔安蓦地想起在沙岭河上看到的那个少年。
阿佑在边城,那封家人自然是见过他的。
阿佑和阿佐长得一模一样,封家人若是和阿佑熟识,那对阿佐没什么兴趣是自然的,毕竟陆家对那孩子有亏欠。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回忆起阿姊崔映雪临终时的托付,心头一颤热血贯脑,埋在心底的话脱口而出。
“封兄,小弟有心拜访墨宗矩子,不知封兄可否予以引荐?”
此话一出,他就发现对面的中年人眼神蓦地犀利了起来。
封二叔上上下下打量崔安半响,好半天都没有说话,脸色以肉眼可见地变得青黑。
早在崔安启程的消息传来,封家内部就一直在讨论陆崔两族的动机。陆时文那事闹得十分难看,封家早已做好与南郡交恶的准备,粮草补给都尽量绕开南江口。
结果不久之后,司马烨对世家开刀,陆家一改之前的隐世策略走上台前,成为世家造反司马氏的主力,一时半刻也顾不上为难边军。
如今司马烨颓势已现,陆家士气大涨,眼看着不日便能拿下鼎丰城。司马烨一死,天下便要开始群雄逐鹿,陆涛在这个时候派出崔安到雍西关,说什么两家结盟结亲之类的,封家人是不信的。
谁都不服谁,大家都想要那个位置,现在结盟有甚用处?迟早要撕毁盟约刀兵相向,封家还搭个女儿进去,当谁是傻子么?
本着这样的想法,封家内部一早便统一口径。谁来提亲都没用,封家的女儿金贵得很,犯不着远远送去南郡做人质,再穷也不卖闺女!
只是没想到的是,陆涛也是个狠人,直接把亲儿子的婚事推了出来,不可谓不下血本。
别看封二叔一脸淡定,听崔安说起陆时己的时候还是心惊胆战了一番,暗道幸好三弟妹已经给送去家庙了,不然她若是听到这个消息,怕不是要当场癫狂!
正偷偷庆幸中,他忽然就听到崔安说想见墨宗矩子,刚放松的心情瞬间又紧绷了起来。
墨宗矩子,那不就是宁非么?崔安相见宁非,那必然是没安什么好心思的。
现在封家已经知道了宁非的身份,要说非议不可能没有,毕竟南郡陆家的野心昭然若揭,与左谷蠡王勾结、里通外族的行径更是让世代戍边的封家人不齿。
但,便如封恺所言,陆家是陆家,宁矩子是宁矩子。
不管宁非是什么出身,他是墨宗养大的孩子,胸怀天下,造福万民,与岐江城里那群沽名钓誉的伪君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用血统和出身评价一个人,这与世家谱系有何差异?我封家不是人人忠勇,也出过软骨头,难不成后代子孙便都与那怂货一样不成?”
那日宗族会上,封恺站在堂前,身形挺拔,视线环顾几位面露不虞的叔伯长辈,一字一句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