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音是知道这个曲子的, 叫“春日谈”。春日谈春日谈, 谈的自然是春日, 取的是生命新生、欣欣向荣之意, 乃是一首充满朝气和活力的曲子。
最重要的, 这是君字脉的曲子。
春日寒气未消,君字脉师兄姐妹四人,曾在沉魁主峰的冲云瀑布之畔, 温着一壶年分尚浅的凌霄玉露, 小聚闲谈。
酒过半酣, 于醺醺然时,他们四人齐聚琴瑟笙箫,随性谱下了一首曲子,其名就为春日谈。
有春日谈, 自然就有夏日谈、秋日谈、冬日谈……只不过最契合如今这个场面的,还得是春日谈。
新一辈的沉魁弟子们,就如同春日下冒出了芽儿的草木, 正是草长莺飞二月天、小荷才露尖尖角之时,充满着蓬勃的朝气,有无限希望,无限可能。
这是独属于年轻人的曲子。
曲声渐酣, 不止是小辈们, 连同在座的长辈们, 脸上都露出了轻松愉悦的笑。
曲过半, 离音下意识想取出自己的短箫。
琴瑟笙箫, 琴瑟齐聚,笙箫自然是不能缺的。
不等离音有动作,一串笙箫相和,倏然入耳。
离音转头看去,看见了另一旁当空而立的佰牧青,和一位与佰牧青同辈的流字脉师兄。
佰牧青乃是笙,至于箫的部分,自然是这位流字脉的师兄代替了。
离音微微讶然,而后轻笑了下。
也是,流字脉的人好音律。若是真要选人来配箫声,自然该选流字脉的人。
伴着曲声,沉魁小辈的弟子们无声自高台上慢慢退去。眨眼间,高台上又只剩下离音一个人。
一曲春日谈毕,四个奏乐人身影渐渐隐去。紧接着,离音所在的高台忽然被凭空拔高了三尺有余。
落星处因为阵法的缘故,常年弥漫着一层飘渺的云雾。云雾中这座唯一的高台,因为用作比斗和供给他人观战,便被立得高高的,远在云雾之上。
这会儿高台再次被上抬,高台下端离云雾就更远了。同时,夕阳的余晖,也因此离离音更近了。
但离音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与夕阳余晖的距离,而只注意着高台下的事。
高台下,落星处东南面的道上,君无咎正抱着胖团,领着一批人,自云雾中穿梭而过,走到了离音面前。
离音跟君无咎打过招呼后,眼神微垂,正对上了胖团碧玉般的眼。
她轻笑了下,朝着胖团伸出了手。
胖团便喜滋滋地自君无咎胳膊上纵身一跃,一下子跃到离音手上,又顺着离音伸出的胳膊往上爬,三两下爬到她的肩头,揣着爪子团成了一团。
熟悉的位置风景独好,胖团忍不住蹭了蹭离音的脸颊,一时间乖得不行。
离音看它这老实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候,夕阳光带着金色的光辉,终于漫到了离音和胖团身上。
澹台扶曦苦心安排的一切,终于达到了应有的效果。
甚至于,是完美的效果。
夕阳光下,离音长河碎星裙外的那件淡金色的薄纱,应着夕阳光,闪烁着碎金般的光。
光影披身,成了一道琉璃般晶莹剔透的光纱,应和着离音身上的长河碎星裙。两者相得益彰,流光溢彩。
处在光彩最中心的那个人,正侧着头轻轻笑着。夕阳光亲吻着她的侧脸,碎星般的光晕落入她的眼底,点缀着她的笑,带出三分化不开的缱绻温柔。
美好得令人忍不住心生叹息。
也是这时候,许多长辈才发现,沉魁新一任的这位首座,姿容堪称绝顶。
他们下意识看向小辈片区。透过小辈们动容的眼神,他们隐约似乎瞧见了自己的青春——
遥远的当年,那个还十分青涩的自己,也曾少年意气,也曾江湖策马,也曾在某一刻,被某些太过惊艳的人攫住心神……
一代代的修真人啊……
年年岁岁,同样的剧本,演着剧本的不同的人……
代代新人换旧人。
如今的旧人,也曾经光鲜亮丽地年轻过……
回忆带着温情,于是场上的氛围难得舒缓。金色的夕阳余辉,完全切合了场上大多数人的心境。年轻人见之光辉美好,年长者回忆岁月余温,彼此各自安好。
唯一的那个例外,恐怕就是离音自己了。
她单纯只是被胖团逗笑了而已。
这会儿离音早已经忘了自己身上还穿着件淡金色薄纱了。晨时因为澹台扶曦一再坚持,离音穿上了这件在她看来无甚作用的薄纱。后来见这薄纱果然无甚作用,她很快就把它忘在了脑后。
穿上身的衣裳她都能忘,更遑论晴时日日都能见到的夕阳光了。
于是这样美不胜收的场景,独独离音自己,成了个局外人。
逗完了胖团,离音转头看君无咎,喊了声,“师父。”
就是这么一声,将场上的氛围咔地一声,打散了。
好些人慢慢回过神来。
哦,这会儿是在落星大典上……
君无咎站在高台上,看着离音一脸状况外的样子,不知怎么的有点想笑。
他便也真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