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民对着那只大哥大,发了半天愣,王浩男看情形不对,上前两步,询问道:“老大,是谁的电话?”
陈建民看了陈拓一眼,“吴大痣。”
王浩男便不再多话,往后退了几步,一副随时开门跟随陈建民离开的模样。
陈建民却不甘心,一根食指几乎指到陈拓鼻子上去。
“二弟好心机,只是我倒要看看,你靠着女人吃饭,能走多远。”
第22章 悬崖上的残松(五)
杨妮儿坐了陈拓的车下山,陈拓没带司机,独自一人开车绕了一个多小时才找到地方。
杨妮儿平躺在后排座位上,许久才能重新感受到血液流动,盘山公路漆黑晦涩,陈拓将车头灯开到最亮,却还是不敢开快,只是用龟速慢慢往山下挪去。
两个人一开始都不说话,气氛倒也不算诡异,山里不知有什么动物在吼叫,回荡在山谷里,余音不绝。
车窗两边形成极端的反差,一边是几乎贴着山脊梁的绿色青苔,一边是深不见底的深渊。
杨妮儿慢慢能够活动四肢,她坐直身体,透过后视镜去瞧陈拓,他上车之后,始终冷着一张脸,不说话,不笑,但也没有发火。
杨妮儿清了清嗓子,浑身地不自在,可是有些话,终归还是不得不讲出口。
“他们知道是我偷了借条,所以才把我绑上来。”
“他们一直以为你是他们的人,为什么会怀疑你?”
杨妮儿迟疑,终究还是实话实说,“因为我还拿了一根金项链。”
然后,她果然便在后视镜里看到陈拓不可置信地嘲笑,他真是生得好看,连这样揶揄且盈满嘲弄之情的笑都让人挪不开眼。
“杨妮儿,你真是让人充满惊喜,不如这样,你今天把话一次性说完,你到底还藏了多少秘密在你肚子里?”
杨妮儿连连摆手,眼里写满惊慌,没有擦净的泪痕风干在一侧脸颊,“没了,真没了,就偷拿了这一次。”
又是许久的沉默,就在杨妮儿以为这种沉默会一直维持到他们下山的时候,陈拓却突然开口。
“那这次,长记性了没?”
杨妮儿拼命点头,“再也不会有下次了。”
陈拓不语,重新聚集精神开那条漆黑的山路,车窗前有不知名的鸟儿扑上来,很快被雨刷划走。
那样静谧的气氛,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萌动,杨妮儿清了清嗓子,打破这一车安静。
“陈总,今天,谢谢你。”
陈拓用食指敲了敲方向盘,“别谢我,我也只是上来看看,毕竟,你是为我做事,能救回来我就伸把手,救不回来我也没办法,就当出来吹个山风散散心了。”
午夜过后,更深露重,陈拓将杨妮儿送到技校门口,杨妮儿不知还能说些什么,除了“谢谢”,她再想不到其它。
她下车,又将车门关闭,忍着车内外的温差,勉力隔着车窗朝陈拓微笑着挥手。
“麻烦陈总了,陈总再见。”
车子绝尘而去,杨妮儿这才垮下肩膀,整个人像是散了架子,失了重心。
她瘸着腿,一瘸一拐地往学校保安室方向走,技校大门紧闭,已经过了熄灯时间,她没有学生证,保安将她在门口拦下。
“同学,十一点以后,进出需出示学生证。”
杨妮儿蒙了,她已经绷到极限,只要给她一张床,她可以倒上去直接昏睡过去,两只眼睛完全撑不住,没有辩驳的力气,也不知如何是好。
保安抖了抖棉大衣,夜凉似水,不过才站了这么一会儿,就有些瑟瑟发抖,他看了眼杨妮儿,不是不同情,可他初中毕业,父母好不容易托了城里的关系找了这么份看门的活儿,他不能因为一次通融丢了工作。
杨妮儿眼睁睁看着年轻的保安回到保安岗亭,还反锁了岗亭门,她已经没力气同任何人争辩,她扶着学校围墙,一步一挪找了个背风的地儿,慢慢蹲下去,把自己团成一个团,小时候在孤儿院,冬天没有足够的御寒衣裳,她也是用这种办法对抗寒夜,那么多的夜晚,她都熬过来了,今天,她一定也可以。
杨妮儿捂住自己的脸,技校的围墙建于七十年代,还是露着砖灰色的泥土墙,墙上凌乱插着许多铁锈横生的护栏,夜,静悄悄的。
杨妮儿抱着自己,缩成一团,她将头埋在双膝间,所以没有注意到从街边的车里,踱过来一人,步子不急不缓,似乎只是在办公室里走向会议室,去开一场普通的会议,
陈拓确实也没有需要急躁的地方,本来就是个毫不相干的人,车子在马路尽头快要转弯的时候,他不经意间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后方的情况,他颇有些疑惑,杨妮儿慢慢吞吞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他以为她会三两步奔入学校,哪里想到她会做出这样一副鬼样子来。
他到底还是聪明,眉头皱了皱的功夫,便想明白缘由,那明显是个学校,门口还有个保安岗,或许,杨妮儿刚刚道别时候,只是做了个样子给他看让他放心,其实,她心里明白,她进不去那扇门,那么晚了,她没带钱,没有地方可以去,她故意磨磨蹭蹭,想就这样挨到天亮。
陈拓下意识去看腕表,刚过一点,离天亮还有最冷的一段时间要熬。
陈拓用食指好整以暇地敲了敲方向盘,踩下油门,车子风驰电掣而去。
午夜的马路,万籁俱寂,没有行人,他放纵油表指针一再爬升,大哥大在副驾驶座上被颠得跳起来,眼前那张苍白面孔却无论如何挥之不去。
………………
陈拓站在杨妮儿跟前,看她毫无反应,这样的春夜,这样的露天,睡到早上,任谁都是一场大病,转身离去的念头再次泛滥,陈拓忍了忍,果然刚才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出来。
他走上去,毫无怜香惜玉的感情,用两根手指敲了敲杨妮儿的脑袋。
“起来吧,我带你去杨秘书家凑合一晚。”
杨妮儿已经有些迷糊,骤然被惊醒,抬着一双混沌双眼朝上看去,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陈总,你怎么回来了?”
陈拓搓了搓大拇指,侧着头,拿下巴点了点外面的马路,“这条路我没开过,是条回头路,又绕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