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俞老爷,这是干什么?”荆寿方上来相劝,抡起来的拳头就先往他面上砸,他面皮儿薄,一气儿就都红了,滚在地上就先往桌底下爬。
姓殷的先叫骂起来,俞四狂劲儿上涌,张开五指将他后脑仁扣在杯碟子上头,这摁下去的力道不一般,隔着一个脑袋瓜子碎瓷四溅,那青花散摊在桌上,还一个劲地发出“兹兹”的裂片儿声,只一会儿那碎屑上头都染了红。
官靴一齐上楼,踩得噔噔直响,里头的人仿佛看到了救星,只是俞四红了眼,等闲都听不入耳了。
这日顺天府里头有几个行客,因诸务繁忙,齐靳只领着秦业立见几人,将近申初一刻,才将那些人都打发了。
丁祥在外头候着,前脚见老爷总算端了盖碗茶,后脚就跟了进去。
他回事清楚明白,捡了要紧的一气儿讲明了,才略喘了一口。
齐靳慢慢听着,不动声色,“你只管讲后来如何。”
丁祥猫一猫腰,“这个姓殷的是九门提督的外家亲眷,平日里头就嚣张得很,他底下人把俞四老爷打得回不了神,还要将俞四老爷带走,照磨和大狱里头的人听说是恁的亲眷,他们两头人原就不合,也不闻个好歹,上来就拉碰,后来……”
丁祥一低声,“后来,是古老爷后来劝了两句,这姓殷的居然买他的帐,司狱底下的人将俞四老爷送回去了。古老爷差人送话进来,让老爷放心。”
秦业在旁边听了一愣,开口问,“古老爷?是何许人?”
“就是,”丁祥看了看主子,“就是东院里头姨奶奶的娘家兄弟。”
秦业一听,两眉一皱,“俞四的老子娘都还在呢,这样的话传进来是何道理!”他对着齐靳说道,“老爷,何必承他的情,他要算公帐,内城并二十四县都在我们辖内,再不济,闹出来,即便是狱里头呆着,我们好吃好喝伺候着,也不用……”
齐靳一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下去,他对着丁祥说,“传我的话过去,就说承他的情,择日定要相谢。”
丁祥领了他的意思,转身就出了签押房。
秦业见屋中无人,还预备再说,就见齐靳摇了摇手,端了茶睇了他一眼。
秦业正觉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听他老爷淡问一声,“菖蒲的事你也不同我说,险些阻你姻缘。”
秦业一听,只觉耳边嚓啦一声,见齐靳神色深重,他不知说什么,呆了片刻,仿佛才明白过来这话里的意思,“老爷,老爷的意思是,我……谢老爷。”
僵硬的双腿似乎才从震惊中解救出来,秦业退了一步,忙就要跪下,被齐靳一把扶住。
秦业有些激动,稳住劲,仍旧有些藏不住,“老爷,我跟了你这么些年,知道你的难处,这样的事情,弄成‘鸭屎臭’,对老爷的官声无益。”
这是浙江的一句俗话,齐靳已多年未听他这样说了,于是拍了拍他的肩,“罢了,我再登他一趟门又有何妨”说完齐靳看着他,很恳切地说,“那四样首饰,到时候我来预备。”
秦业抬了眼,一个人显得有些麻木僵直,竟生生再回不出话来。
在衙署里头看了些公文,草草摆了饭,酉正二刻回到齐府,却没有回屋,直到了东院,阿兰等人显然对他的到来颇感意外,她依旧是不会应酬,但今日觉得这位老爷同平日里头不一样,问了些她好些话,她虽自知答得有些蠢笨,心里头却很是欢喜,故而戌正齐大老爷告辞,她都不显得有一丝失落。
丁祥知道老爷脾气,把掌灯的小厮支开,自己提着盏在前头引路,从东院里头出来,路过那三间平房,丁祥停住了脚步。
他下巴噘了噘那窗下的灯影。
“老爷?”
齐靳却显得意兴阑珊,他摇了摇头,抬步走了过去。
却在这时,屋里头传来一阵凄凄的哭声。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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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隔帘
脚下一驻,那声忽然渐高起来,夹杂着呜呜的抽噎之声,四周寂静,越发显得这声音凄厉而破碎。
闻其呼怨而问其方,自是不能不顾,丁祥见主人站住了,挑了灯笼折过道,趋身而前,纱灯晃了几个圈儿就来到阶下,丁祥刚要去打门,就听见里头飘出来一句极熟稔的话腔:“姑娘快别如此,老太太那里规矩多,回去晚了倒有一番口舌。”
丁祥颇为诧异,手里一僵,门就打出了一个头缝。
里面的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只听呼呼荷荷的一阵,蓝布衫子挡了挡灯火,门直道一开,“他爹!怎的是你,倒唬了我一跳。”
“快,快,话别多说,老爷来了。”
丁祥家的眯着眼往灯影里头那么一看,忙行了礼,一边口称“老爷”,一边往门板旁让过去。
这一声“老爷”叫得极是谄媚,听得出来是为里头的人提个醒。
齐靳是踱着步子进了屋,炎天暑热,其人衣衫而不裙,低首削肩,底边一束玉兰,眉无重黛,面无脂粉,巾帕微拭眼角,却不是满面泪痕的模样。才看地上半跪着的一个丫头,压低着喉咙里的哭腔,正扶着榻上斜倚着的人,底下的青色坐褥皱巴几下,勉强扶了起来,看见面貌,虽两颊具陷,病态恹恹,仍旧一眼辨出是跟在她前头的莺如。
齐靳朝丁祥家的抬了抬手,她马上会意,上前一道扶住了莺如,免了她的礼。
“老爷……”
这是她头一遭这般开口唤他,虽知是下人规制,却听得有些不同,齐靳微微颌首,“这是怎么一回事?”
尚月蓉眼光投在那一对姐妹身上,眸中幽幽,“她……”启唇又噎住。
丁祥家的将人扶稳当了,挪了挪石青的软靠,赔笑道,“这莺如姑娘年轻,略病一病,就想到那上头去,要见一见她姐姐,姑娘想宽慰她些,就让我想法子从老夫人那里带出来,这才刚瞧上就哭起来,其实哪里到了这个地步。”
“可延医用药?”
“这,这,不敢怠慢的,”丁祥家的忙辩白道,“府里头常来的几个草药子郎中轮番看了一遍,都看不出什么道来,起先只当是受不住杖,他们都说养养就好,后来总是昏昏沉沉,这十几日不思饮食,才重成这样,汤药一直没断过,也不敢劳姑娘的手。”
“何故杖责?”这似乎有些端倪,齐靳看着尚月蓉问。
尚月蓉抿了一下嘴,闭下眼,泪珠子顺着颊边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