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头追着莲姨窈窕的背影,裹身长裙下一截雪白的小腿,跌跌撞撞地跑上了二楼,拉开了那座宴会厅的纸门。
当然她看到了满地的尸体。
喷溅的血浆,与不详的红灯笼,将这世界都染成一片血红。
还剩下最后两个人活着。
石东半跪在地上,衣衫被血浸透了,黏在湿漉漉的伤口上。
而沈妄仍然站得很笔直,垂着头,清冽的眸光被染上了层层叠叠的血色。
年轻人手中的枪,直指着自己的义父。
窗外的急雨敲打着纸窗。红灯笼左右摇晃,曳下了渗人的赤光。门外是永无休止的厮杀声——
一边是情人,是刻进基因里的爱情;一边是弟弟,是血脉相连的亲情。
她该如何选择?
她看到沈妄转过头来,大理石雕塑一般的轮廓,被涂满凌乱的朱红颜料。
他轻轻喊了自己一声“姐姐”。
像一只幼猫的呜咽,这样低,怯生生的。
与此同时,她也看到石东的手在背后慢慢摸索着,握住了什么利器,凌冽的光,在湿透的衣衫后一闪。
那一瞬间太快,她来不及做决定。
她扑了上去,抱住了沈妄。
“噗嗤”一声。
利器穿透了柔软的后背。
再往前一寸,这把刀也将刺入沈妄的身体。但他并没有石东这个机会。
食指已经无情地扣动了扳机,对准石东的脸。
莲姨的红唇颤抖着,似乎想要在最后时刻说些什么。但枪声太嘹亮,湮灭了她最后的话。
而那张熟悉的、严厉的脸,“蓬”地一声,在沈妄眼前炸开了。像是一朵食人花,张开了满是尖牙的花蕊,不断地向外喷溅出污浊的血,令他的视线也变得模糊。
血和泪水混合在一起。
他抱着姐姐仍然温热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半跪在了地上。
眼眶发红,身体痉挛着,滚烫的眼泪落了下来。
“姐姐,姐姐……”
他重复着这单调的字,但永远都不会再得到回应。
镜头从这里又摇了出去。
从二楼一直俯视下去,俯瞰众生一般的大全景:被砸烂的酒楼,被杀死的人。太多的血,染红了这个夜晚,像是血色的朝霞,一轮旭日从东边升起,预示着一个新的时代即将来临。
而沈妄抱着他的姐姐,一步步走下了台阶。
这场戏终于拍完了。
松虞后仰在导演椅上,长舒了一口气。
其他人想要冲过来,却发现杨倚川还怔怔地站在原地,好像根本没从这场戏里走出来,一时脚步也踌躇了,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尤应梦经验更老到,从年轻人的怀抱里,轻巧地跳了下来。又轻轻推了他一把:“你不嫌沉啊?”
杨倚川手忙脚乱地说;“怎么会!才不会呢!”
伴随着这个动作,剧组才重新活了过来。助理们抱着雪白的大毛巾走上去,帮他们擦掉脸上花掉的特效妆。
而松虞也迫不及待地走上前去,用力地抱住了这两个人,丝毫不顾忌他们身上还沾满了脏兮兮的道具血浆。
“辛苦了。”她说,“非常感谢。”
这诚恳而郑重的语气,令眼角原本就还挂着泪花的杨倚川,立刻又大声哭了出来。
这反而让其他人都笑出了声,也彻底扫荡了众人心头因剧情而残留的最后一点阴霾。
接下来当然就是主创们之间互相道谢。
连张喆也冲上来凑热闹,再一次跟他们搂成了一团。
拍完这场戏,尤应梦就正式杀青了,而杨倚川也只剩下几场要补拍的戏。他们都知道,这一夜就是某种意义上的告别。于是片场乱糟糟的,既有种大功告成的欢乐,又充斥着某种微妙的伤感。
过了不知多久,人潮终于渐渐散去了。
松虞照例留到最后,但这时她才发现,池晏竟然也还没有走,反而仍然一动不动地坐在监视器前。
不知为何,这形单影只的背影,莫名地让她的心跳了一下。
她走回到他面前:“还不走吗?”
松虞看清了监视器上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