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真的要死了。玻菱心想。
她一边跪倒在地上, 身体僵硬, 拼命地捂着脖子咳嗽,一边在心里告诉自己。
她不该怕死的。明明当她走进这个礼堂的时候, 就已带着献祭一般的心情。可是为什么, 当池晏站起来的时候,当他漫不经心地审视自己的时候,她依然会感到恐惧?
池晏低垂着眼, 慢条斯理地说:“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允许你对我做这些小动作, 把你这条命留到现在?”
玻菱捂着喉咙,用尽最后的力气, 嘶哑着声音道:“因为你……对不起我哥哥,你心里有愧,你怎么敢杀我……”
“愧疚?”他的声音含着笑,尽管眼里并没有任何笑意,“我杀过很多人。每一个, 都问心无愧。”
“你的哥哥,同样如此。”
这句话成功激怒了她。
玻菱用力地仰起头,愤怒,不甘,和不愿承认的恐惧,令她冷汗涔涔。嘴唇颤抖,仍然想要说些什么,想要反驳她,想要怒斥他的无耻和无情。可是在这样黑洞般,飓风般的俯视之下,竟然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她的身体僵硬了,仿佛在一寸寸地结冰。
“这很公平。他拿的是卖命的钱。”池晏淡淡地说,“犯了错,就要付出代价。”
“你以为,他是靠什么把你养大?”
玻菱怔怔地望着他。
她几乎已经听不清池晏在说什么。
手撑着地,竭力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可是不可以。她的身体一直在抖。余光瞥到剧院银幕两边的幕布。殷红的,艳丽的,危险的颜色。像鲜血。
她会死吗?真的会死吗?
其实她对于死亡,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概念。
即使在背后策划了一次次的暗杀,她从未站在前线过。她甚至很少会去看现场的视频和图像。几个人死了,几个人受了伤,对她而言,都不过是轻飘飘的数字,是纸上谈兵,是一场智力的博弈。她用这种方式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就好像纳粹在行刑时的自我催眠:他们将大屠杀彻底变成了一种机械化、重复性的流水线工作。每个人都会告诉自己,我只是开歼灭机的人,我只是开坦克的人,我只是打开毒气室开关的人。我只是在执行命令。作恶的是机器,那么,我就不是凶手。
生和死,她从未真正感受到它们的重量。
直到现在。
直到她看着池晏的眼睛。
突然之间,她耳边又回响起哥哥的声音。
某一天,他回到家里对她说:“跟了池先生这么多年,我还从来不敢看他的眼睛。”
而自己当时嗤之以鼻:“有什么不敢看的?他又不是美杜莎,看一眼就会变成石头。”
但是这一刻,真正看到那双狭长的眼,毫无感情、也毫无温度的眼神,她终于明白了哥哥在说些什么,又在怕些什么。
那根本就不是人类该拥有的目光。
漆黑的、垂直的瞳孔,周围一圈银白的边缘,像渐渐被吞噬的光线。
致命的黑曼巴蛇,慢慢地对她张开了乌黑的口腔。胀平长窄的颈部,发出嘶嘶的声响。
她突然觉得很冷,冷得牙齿都要打战。每一寸关节都被冻结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池晏,再一次地朝着自己倾下身来。
他在她耳边轻声道:“但是,我的确答应过你哥哥,会照顾你。所以我给过你最后一次机会。”
“很可惜,你选错了。”
池晏的一只手仍然极稳地握着枪,另一只手却在她身上搜寻。目标准确,毫不迟疑地将她藏着的窃听器扯了出去。
在那一瞬间,玻菱突然明白了什么。
她睁大眼睛,大脑一片空白,如遭雷击。
他发现了。
他发现了他们的计划。她本以为自己是黄雀,原来也不是是被虎视眈眈的螳螂。兜兜转转,还是猎物。
猎物。血淋淋的两个字,在她的大脑里回荡着——
第一次感受到绝望。
太沉重的绝望。就像日全食的天空,没有一丝一毫的光线,朝着自己压下来。
但池晏只是对她微微一笑:“再会。”
地狱里再会。
和你,和你的哥哥。
一声沉闷的枪响。
女孩的身体软绵绵地倒下去,倒在电影院的座椅边。
血慢慢地流出来,沿着光滑的瓷砖,汇成河流。
池晏毫不在意地踩进了血泊里,任鲜血将鞋底弄脏。
随手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去。
指尖又轻轻叩了叩扶手。他抬起头,专注而平静地望着面前静止的大银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