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写你的名字。”护士将责任书推过去,密密麻麻的字呈现在眼前。
薄幸月曾无数次递给病人家属病危通知书,却也得认清一个现实,自己也会有一天成为这个被通知的病危人员的家属。
九年前,少女曾呆坐在医院的长廊座椅上,祈祷母亲的病情能有转机。
时至今日,母亲跟她说的每一句话就像情景复现,一帧一帧地闪现在眼前。
季云淮倚在墙壁一侧,将对话的空间全然留给了连景平和薄幸月,清官难断家务事,他唯一能做的只是让薄幸月不为那些事受累。
此外,薄初和方兰茹也匆匆赶过来。
方兰茹的眼眶全红了,弯了弯腰,擦拭着眼泪道:“护士,请问他情况怎么样?”
护士冷声说:“家属都先在外面等通知。”
三人凑在一起,氛围不尴不尬。
见多了生离死别,但这样的事情真有一天降临在自己头上时,跟薄耀舟闹得再僵,也不代表她会完全无动于衷。
薄初的外套全被雨水洇湿了,看起来更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意味。
方兰茹心疼自家孩子,从口袋里翻出一包纸:“来,拿纸先擦擦。”
“幸月,你过来也辛苦了。”方兰茹一直都是这副伪善的面孔,所以此前薄耀舟才对她的行径深信不疑。
薄幸月掀起眼皮,弧度淡漠,她话语间并不落下风:“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应该说薄初还特意过来一趟,辛苦了。”
薄初忿忿不平地瞪过去一眼,白皙的脸庞上脸色煞是不好看,“薄幸月,之前你不知道来看望爸,现在知道过来了,安的什么心当大家不知道?”
方兰茹拉住她手臂,制止说:“小初,别说了。”
连景平擦拭干净眼镜后,沉声说:“是我打电话让她过来的。”
既然薄幸月有连景平撑腰,身为后辈,薄初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只字未吭。
“她做什么,跟你没关系吧。”季云淮迈步过来,瞳仁浸着纯粹的黑。
男人的外套敞着,左半边肩膀被雨水打湿,留下深色的水痕,模样严谨冷峻。
季云淮将身上的外套脱下来,给她穿好,拉链拉至顶端。
即使穿着最平常的短袖,也有种笔挺利落的架势。
薄幸月望着他凌厉的眉眼,将下颚埋在衣领下。
急救室外手术中的红灯一直亮着,消磨着人等待的耐心。
结果未知意味着就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季云淮陪伴了她全程,薄幸月累了就靠在他的臂弯处微作休息,像是最有力的倚靠。
一直到凌晨四点二十八分,医生挂着口罩从里面出来,语气偏沉,“对不起,病人抢救无效去世,请家属节哀。”
薄耀舟的心脏病是心衰竭晚期,这种病到后期,只会越来越折磨人的精神状态。
心脏就如一个瘪掉的气球,走向衰竭,不复往昔。
越治疗越痛苦,更何况薄耀舟已经做个一次大型的心脏手术,这次复发很可能将人推向鬼关门。
最不可挽回的后果还是来了。
后面的事情就像是按照程序去走,薄幸月全然像个提线木偶,忙碌到天色破晓。
薄幸月肩膀沉着,呼吸急促,最终用手捂着泪水奔涌的眼睛,任由泪珠穿梭过指间。
季云淮用指腹给她擦眼泪,将人拥入怀中,声音缓缓:“难受不用忍着。”
“季云淮——”她贴着他的胸膛,清亮的眼眸里布着些许红血丝,泪眼朦胧。
“我只是在想,我小的时候,薄耀舟也曾经带我去过游乐园,让我骑在他头上,也会为了我想吃的东西,为我跑很远买来那家店的桂花糕,为什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啊——”
人的情感就是如此,并非一成不变。
有时候说好的永远,不过弹指一挥间。
薄幸月压抑的情绪宣泄出来后,在他温暖的怀抱中轻声喃喃:“我真的没有爸爸妈妈了。”
季云淮微微弓下腰,抬起她下颚,眼底落下层淡淡的阴翳:“薄大小姐。”
“你还有我。”他尖尖的喉结上下滚动,轮廓被光线描摹得柔和。
光是这一句话,薄幸月犹如得到了这个世界最甜的糖,冲淡了此前蛰伏的苦楚。
……
吊唁当天,薄幸月穿了一身黑,立于众多人群中,像一株收敛的黑色玫瑰。
刚下了场暴雨,空气里浸泡着雾与雨,满是凉意。
薄耀舟生前的好友包括两家各类政|要人员都莅临现场,外公知道消息后只是沉默良久,拄着拐杖没说话。
外公身为老一辈外交家,风骨犹存,只是在女儿病逝后,他变得愈发郁郁寡欢,也不再出席任何正式活动。
老人家年岁已高,再加上当年薄耀舟操之过急地续弦,心里迈不过去那道关,最终推辞了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