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小姐将冬生跟那箱子带回寝室。
乳母看见裹着斗篷的冬生,惊叫一声,险些晕倒。但在这,谁也不敢不按小姐的吩咐做事,婢女替他送来干净的衣裳,又在小姐的榻下铺上厚厚的被褥,作为他今后的窝。冬生战战兢兢地蜷缩在床边,不知如何是好。
他愣愣望着朦胧的天花板,左胸口的心脏噗通噗通地,跳地好快。
上头的床一阵窸窣,小姐翻了个身,压低嗓音,“呐呐,我说,你睡了么?”
冬生没办法回答,只能以脖子上系着的铃铛回应。
啷当。
“其实,我挺怕黑的。夜里黑漆漆的,外头又总是有奇怪的动物叫声,”小姐自顾自地讲着,“不过这可是秘密,你不许告诉别人。”
啷当。
“你这是会保守,还是不会保守秘密呀?”
“??”冬生略微迟疑了会,啷当。
他不识字,也无法说话,就是有心要传出去,只怕也没人能理解他的意思。
女孩自然听不见他心里的想法,以为他是在逗自己罢,咯咯笑起来。
她又说了许多话,她的娘亲最近临盆,爹不许她靠近。她已经几日没见着父母了,这冬日格外无聊,特别长又特别冷,不能出去玩,还得读书练琴。新来的师傅很严格,她一个音弹错,就罚她没点心吃。
冬生只是听着。
女孩打了个哈欠,拉开被子,“喂,你睡木头地板冷不冷?要不你上来跟我一起睡床上吧?”
冬生不小心晃着铃铛。啷当。他局促地上了床,跟小姐并肩躺着。床褥很软,很暖和,窗外,雪地反着月光,分外地亮。
迷迷糊糊间,冬生安心地睡着了。
所有的一切,于他而言,接下来就像是一场梦,美好地不可思议。在小姐的坚持下,他留了下来。白日,冬生陪小姐嬉戏、读书,夜里,两人睡在同一张床上,毫无猜疑。
他记得自己初次学会写自己的名字时,他一笔一划地写在纸上,冬生。他写给小姐看,她挨在他身边,她试着念:“冬生。”两人相视,而她笑如春雪初融般明媚。
小姐也教他写她的闺名。
她带着他的手,蘸了墨,在纸上写下“青盐”二字,这是她的乳名。除了最亲近的家人以外,这世上就只有丈夫能这样唤她。那二字笔划繁多,小姐写得认真,冬生觑着她的侧颜,脸如同火烧似的烫。
冬生的铃铛,也是小姐亲手给他穿上的。
原先他的铃铛是系在绳上,时不时断掉,他总珍惜地攥在手里,拿它跟宝贝似的,被别人笑话也不理。有天天寒,外头积着大雪,两人在房里窝着,小姐不擅长做针线活,刺绣绣得坑疤歪曲,耐性一下就耗尽,她把绣到一半的荷包扔了,成大字形地躺在榻上:“我不玩了,绣这些针线一点也不好玩。”
冬生正窝于榻边,披着锦毯在读小姐的书。他听见了动静,抬起头,怯怯地朝小姐笑。
“有了!”小姐一骨碌地坐起,“我知道有什么好玩的了。”
她朝他招手,“冬生,你过来这儿。”
冬生虽困惑,却还是听话地挪向前。小姐取下他绑在红绳上的铃铛,用钳子将自己贴身配戴的金链子剪断半截,链尾嵌上铃铛,拿在手里甩晃,啷当作响。
接着,小姐捏起绣针,把针尖放在烛火上烤。先给冬生耳朵揉了点冰凉的膏脂,“嘘。”嘴里哄着,把针刺进耳垂,在糯软的肉上穿出个小小的洞,再将坠着铃当的链子替他戴上。冬生强忍住泪,被小姐拉着手在妆奁前坐下。
“喏,你瞧。”他的右耳多了个金色的耳饰,细长的链子,随着移动发出细碎的铃啷声。
小姐捧起他的脸,面朝镜子仔细端详,“真漂亮哪。”
她身上的香气是那样地好闻,冬生几乎要忘记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