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本事吃饭,算不得下九流。若说她是下九流,那你一个跑堂的算什么东西?这世道真是笑贫又笑娼,一个做臭伙计的看不起靠本事吃饭的人来!”
阿弥单脚踩上另一张空凳子,桀骜不羁的傲慢模样,斥骂了几句,看那跑堂的面上发红,眼中不服地回头看她,心中更是不悦,将软剑一抽,站起身来要打人,言照清拽了她一手,掌柜的又立即涎着脸来赔笑。
“小娘子,小娘子!莫动怒,都是在下管教无方,大过年的,您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这样的臭东西一般见识。”
阿弥看跑堂的虽然好似做小伏低地屈从于她,但眼中分明是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的倔强模样。
阿弥蹙眉,要用软剑做鞭往那跑堂的身上打去。
言照清侧身斜拦在她前头,低了头附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同这样的臭鱼烂虾计较什么?他既然能说出下九流那样的污糟话,这辈子顶天了就只能在这家店里做跑堂的,是臭水沟里的蛆。你可曾见过天上飞的苍鹰给过阴沟臭水里的臭鱼烂虾半分眼神?”
阿弥忍着一口气,不发一言,坐回凳子上。
掌柜的见这一头的消了气,急忙将跑堂的斥责出去,顺着言照清的再交代,将那唱过南理小曲儿的歌姬请到雅间里头来。
阿弥连饮两杯茶,在何思瑶和年妙春的安抚下才压下怒火。但抬头瞧这一桌,一个朝廷狗官、世家公子,一个妙手回春、名声在外的大夫,一个自小锦衣玉食、不知人间疾苦的富家小姐,他们怎么晓得下九流这样的词对沾点儿边的人带来的屈辱和不堪?他们哪儿经过这些?
阿弥更是郁闷,低头垂眼捻着手中的茶杯,任谁撩她说话都默不作声。等到雅间的门被推开,外头的喧嚣进来一瞬,又被隔开,她才抬头去看抱着琴进来的女子。
像是意料之中,又出乎阿弥和言照清意料之外,那竟真是个北游女子。脸上却并没有伤痕。
北游女子轮廓分明,高鼻深目,眉色和发色都极浅,接近栗色,同李朝人很容易能区分开。像阿弥这样北游血统只占了一半的,糅杂了北游和李朝人各自的特色,粗看同李朝人差不多,但细看起来那明显的轮廓和高鼻却能将她的北游血统出卖得彻底。
女子福身,做李朝人的礼节,随即在掌柜的推过来的一张凳子上坐下,问阿弥:“姑娘想听什么曲儿?”
阿弥只是看她,面无表情,将她上下打量,再将她的脸细细打量。
一句话带着哭音,是经年累月的伤心积累沉淀形成的说话习惯似的,叫阿弥确定她就是在何府那夜和乱葬岗那时候的女子没错。她眼神闪闪烁烁,进了门偏只问阿弥一个,这么明显,阿弥若是还不能将她认出,未免也觉得自己太蠢钝了些。
“我不知道,嬢嬢想唱什么小曲儿?”阿弥支手撑下颌,好整以暇斜乜她,一句“嬢嬢”出口,那女子浑身轻轻一震,弦琴的拨片自手中滑落。
嬢嬢是南理城称呼母亲的姐妹、邻家大娘大婶的专有词,别的地方并没有。
“唱……唱你想听——”
“我前几天在城外的乱葬岗碰上了 一个没有头的人,吓了一跳,得要收惊。”阿弥打断她嗫嚅的话,不再看她了,看自己手中的茶杯,隐隐的,有些明白这人的来历了,“我小时候常常被吓到,死人啊,断手断脚啊,家里还有个凶恶的婆娘,想着法地吓我。我记得那种时候,就有个嬢嬢给我唱歌,用歌声给我收惊,叫我夜里睡得好,不被噩梦缠。后来那个嬢嬢去哪里了,我也不知道。再后来,我被人打了脑袋,将那个嬢嬢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