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经箭在弦上,不能再后退了。
那天晚上,他把信塞到墙缝内。
院子里,林森正在教导何兵习武。
小家伙扎着不熟练的马步,挥动小拳头,口中呼呼有声。
看见母亲陪着无奇蔡采石出来,何兵跳起来跑到跟前,小脸通红的:“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
妇人看着小孩认真的表情,俯身将他抱入怀中。
走出大院门口的时候,背后传来妇人的呼唤声。
三人止步,却见何大嫂捧着一个包裹跑了出来,到了跟前,她把手中的东西递给无奇。
无奇知道那是什么,略一迟疑,抬手接了过来。
何大嫂刚要转身,却给无奇叫住了。
无奇说道:“这银子对何家来说是救命之物,你本该好生藏起的,对一般人而言,这么多的钱当然要藏得极隐秘,多半是好生收藏在床榻之间,我想,应该是因为知道这是何勇拿命博来的,而且是杀人的脏钱,所以你不想放在身边,所以只是简单地放在抽屉之中。”
所以在看到无奇找到钱的时候,何大嫂非但没有惧色,反而是一脸如释重负。
何大嫂抬头,含泪道:“我原本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但既然知道了,这些钱实在是烫手的很……它是买命的钱,何勇的命,还有那个什么将军……总之你们、拿回去吧。”
回程路上,三人都有些心事重重。
林森已经把经过也问了一遍,听说有人买凶,怒道:“到底是什么人这么处心积虑的!”
“当然是跟冯指挥使有深仇大恨的。”蔡采石答了这句,又看无奇,问道:“小奇,先前你在何家,是怎么发现何大嫂藏了银子跟信的?”
无奇也正在思忖那封信,闻言道:“那个,简单,说穿了就不好玩了。”
林森忙道:“不行,你快告诉我们,你教教我们,以后我们两个也可以学你啊。”
无奇笑道:“就算我告诉了你们,你们也未必能学会。”
“你只管说,我们能不能学会看我们个人领悟就是了。”
无奇一笑便道:“这个很简单,何大嫂频频回看里屋,有些心虚之色,我便故意找由头进去,她果然立刻跟上,进门后她第一眼看的不是炕上的老人,而是先扫了眼那柜子,显然目标是柜子。柜子如果是藏东西,是不会放在第一第二格的,一般都会放在最底层,所以我知道那里有东西,但是当我打开抽屉的时候,我发现大嫂反而松了口气似的也不惊讶,说明这并不是她真正想瞒的。”
蔡采石跟林森如闻天书:“你连这些个细微都注意到了?”
无奇继续说道:“她虽然竭力抗拒,不想我知道她把那东西藏在何处,但越是抗拒她越是怀疑,她怕我真的发现了,也怕她自己藏的不仔细出了纰漏,所以不管她愿不愿意,她总会下意识地看向那个方向,而我要做的,只是等她自己带我找出来罢了。”
蔡采石拍拍林森:“算了,无奇说的对,就算你我知道了只怕也无济于事,这不是一般人能够察觉的,考验的是洞察力跟一流的反应。”
林森道:“听着倒是简单,下次有机会我试试看。”
蔡采石笑道:“你试试看?到时候你两只眼睛铜铃一样盯着人家,只怕没察觉端倪,反而打草惊蛇是真的!”
无奇说道:“我们还得去一个地方。”
蔡采石跟林森齐声问去何处,无奇道:“你们不觉着,何勇的那些差事丢的有点奇怪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蔡采石忖度着说道:“是啊,要是何勇没有丢差事,自然不会给逼上绝路,你是想去那些店里看看?”
这一趟走下来,等三人回到吏部,已经是过了中午。
到了清吏司,韦炜先迎上来,笑眯眯地说:“哟,你们总算是回来了?钱代司可已经等了你们很久了,赶紧快去吧?”看他的表情,倒像是钱括留着美味肉包子给他们吃似的好事。
目送三人去了钱括的公房,才进门,就响起钱代司的吼声:“你们三个为什么要滚去白参将家里?到底是想干什么?是不是不给我添麻烦你们就浑身不舒服?”
原来早上无奇他们去白家,给几个兵马司的人认出来,自然就怀疑他们又是去“捣乱”的,于是东城兵马司立刻派了人来“投诉”了一番。
韦炜听着里头的咆哮,眯着眼笑对苗可镌道:“你看看这三个,干吗跟兵马司干上了,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成?”
苗可镌道:“我看他们是天生的爱捅马蜂窝,哼,也该给他们一点教训。”
两人擎等着听钱代司之咆哮,忽然里头钱括吼了声:“什么东西?”
隐隐是蔡采石道:“这是何家找出来的重要物证,司长看过再说不迟。”
他到底是侍郎公子,钱代司也不好如何,便没再继续喷火。
外头苗韦听了,心里疑惑,凑到门口向内看去,却见钱括手中拿着一张纸,他看着看着,圆脸上的两只眼睛也随之滚圆:“这是……”
韦苗彼此对视,都觉着讶异,苗可镌等不及,已经迈步走了进去:“什么物证?”
钱括见他不请而入,本要斥责,但心中诧异,便道:“你们自己看吧。”
韦炜抢先一步拿了过来,愕然道:“这个是……”
他们手中拿着的,当然是何勇的那封催命信。
苗可镌也满脸震惊:“这是什么,你说哪里来的?”
蔡采石道:“正是从何家找到的。”
林森道:“何家的妇人也说了,是有人威逼利诱何勇,这五十两银子就是定银。”他指了指桌上的银两。
苗何两人心中各自震惊,半晌,韦炜先说:“就算有了此物,又能如何,兴许是何勇贼喊捉贼,他自己伪造这买凶的凭证。”
林森反应倒快:“要是伪造的,银子从哪里弄来的?他们家穷的老鼠洞都没存粮了!”
苗可镌的脸上闪烁着狐疑之色:“这可真奇了怪了,难道……真的有人买凶要杀冯指挥使?可没听说谁跟指挥使有深仇大恨。”
无奇听到这里又道:“何勇之前找过几份工,可都给人无故辞退,我们先前走访了几家,倒是有几家店东说,是被人威胁才辞退何勇的。”
苗韦的震惊越发多了一重,万想不到他们竟能做到这种地步,便问道:“是什么人?”
林森哼道:“你们做梦也想不到!出面威逼店家不用何勇的,正是兵马司的人!”
韦炜先是问:“兵马司的什么人?”可他的心思转的很快,心想倘若是兵马司的人……何勇又是去杀的冯珂境,那当然跟冯珂境脱不了干系。
钱括却生恐节外生枝:“可别信口雌黄!”
林森道:“我们正是忙着查证才这会子才回来呢,那些人起初还害怕不肯说呢,我们抬出吏部名号才镇住他们,就算他们想捏造,又岂会都捏造的一样?绝不会有错!”
最后是蔡采石点头道:“出面的确是兵马司之人,据其中三名店家指认,那人……是平日跟随白参将的。”
“白参将?”这次连韦炜也震惊了。这答案跟他预想的正好相反。
苗可镌看看那信,以及银子,心中电闪雷鸣,他惊道:“如果是白参将的人叫店家辞退何勇,逼他无路可走,再加上这两样东西,难不成……是白参将想要何勇杀了冯指挥使,谁知他自己反而身受其害?”
钱括听到这个推测,像是给人刺了一刀般:“还不住口?无凭无据的休说这些话,还觉着我不够焦头烂额?”
公房内一片寂静。
只听有人咳嗽了声,原来是无奇:“既然事情又回到了兵马司,不如我们再去东城兵马司仔细询问,看到底是哪个人出面威胁店家的,另外,钱大人,这封信您也看见了,摆明了是有人想暗杀冯指挥使,我们既然得到消息,没有坐视不理的,毕竟那真凶尚未落网,如今死的又是白参将,倘若真凶还想继续动手……而冯指挥使因此受伤或者如何,我们岂不是有知情不报甚至与贼同谋之责?于情于理,我们都该及时向冯指挥使言明此事,同心协力缉拿真凶,这才是正途。”
她眨巴着眼睛,满脸无辜。
但话锋却是步步紧逼,叫人退无可退。
钱括目瞪口呆。
他当然是想大事化小最好还小事化无,很不愿意再去戳兵马司的马蜂窝,但现在……显然是骑虎难下了。
因为他派人不是,不派人更不对。
旁边,韦炜向着苗可镌使了个眼色:“你现在还觉着这是个缺心眼的小白脸吗?”
苗可镌也向着他回了个眼风,意思是:“他娘的,这次恐怕是看走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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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大人:苗啊咱们自信点,把“恐怕”两个字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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