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作秋浦客, 强看秋浦花。山川如剡县,风日似长沙。
这是唐代诗人李白在天宝年间,游历秋浦时候所做的《秋浦歌十七首》, 其中之一。
乘车往回的时候, 无奇透过车窗,看着外头秋雨淅沥,路旁栏杆外的花草被雨水打的左摇右晃。
她心中莫名地想到了这首诗。
“愁”这种事情,还是头一次的在她心里如影随形, 也许只有到案子破了,真凶伏法的时候, 这愁绪才会散开。
又或者就算到了那个时候, 这愁也不会轻易离开, 因为这次不是什么轻飘飘可以一笑释然的,而是犹如师长手足的那个人, 再也不会回来了。
蔡采石见她望着窗外, 双眼空濛,眼角带些潮润的微红, 他恐怕她伤心伤身,便故意地问:“小奇, 你说的是真的?你想让知府大人放了冠班主回来?”
林森道:“小奇你何必管他们,刚才他们竟然说那些话,实在是不可原谅。”
无奇说道:“将心比心,在他们看来,官府没有捉到真凶而冤枉他们班主,自然不够称职, 所以他们并不会因为苗大人的死而生出同理之心。因此如今我们要做的就是查明真相, 而不是因为他们的一时误解而赌气。”
林森低下头去:“苗大人死的冤枉, 真不值……他初来乍到,到底招谁惹谁了。”
无奇听着这句“招谁惹谁了”,不做声。
蔡采石看看两人,终于对林森道:“对了,那个荫廷侯到底是怎么样的人物?”
林森听他问起来才说:“这个侯爷,眼高于顶,看得出是在本地横行霸道惯了的,我并不喜欢。不过……”
“不过怎么样?”
林森想起那天在老太太上房见到的荫廷侯夫人:“他的夫人嘛,倒是有几分姿色,年轻的时候定然是个大美人儿,可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
蔡采石听了这句,跟无奇对视了一眼,都苦笑起来。
“好啊,”蔡采石拍拍林森的肩:“我还担心你一蹶不振呢,如今还知道看女人,没改你的本色就好。”
无奇却想起在家里的时候,阮夫人叮嘱过自己的话。
林森说的荫廷侯夫人,就是那位颇有心机的黄夫人了。
当下问:“那位荫廷侯夫人,性子如何?”
“我就见了那么一次,情形又复杂的,哪里知道,”林森抓了抓头:“哦,当时别的女人都吓得逃走,她却坦然走了进去,不像是一般庸脂俗粉一样胆怯,看着却是有几分胆识的女子。”
蔡采石道:“这么说来却好像比荫廷侯出色一些。”
林森道:“你们若亲眼见了就知道了。真的是一朵鲜花插在又臭又硬的牛粪上。”
正所谓人算不如天算。
无奇跟蔡采石并没有荣幸看到鲜花,而且,连牛粪都没有见到。
因为他们在荫廷侯府的门口吃了牛粪给的闭门羹。
侯府的门房揣着手,带着三四分的不耐烦说道:“我们侯爷说,你们清吏司的钱司长已经打道回府了,就不必劳烦各位再往府里跑了,要是喝茶吃饭呢,府里倒是可以招呼,其他的查案子之类就很不用,省得府内的妇孺都担惊受怕的不安。”
林森道:“你们是什么意思?”
门房扔出一个点到为止的白眼:“官爷对不住,我们侯爷怎么说,我们就怎么传达,是什么意思您自己该清楚。”
无奇拉住林森,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当然不至于强人所难,只是想问问你们二姑娘怎么样了?”
“姑娘先前醒了,只是还不能开口说话。”门房一边回答,一边不住地打量无奇,见她生得实在秀丽可人,忍不住问道:“你也是清吏司的人?”
“正是,”无奇点点头,略一想又道:“我还有一句话劳烦你们转告侯爷,这件事并没有完,甚至才开始,凶手是冲着荫廷侯府的,侯爷既然不需要我们多事,那就请自求多福吧。”
说完后,无奇看看林森跟蔡采石:“咱们回知府衙门吧。”
门房呆了呆:“喂……你是什么意思?”
无奇下台阶,在伞下回头:“我的意思已经说了,你只管转达给荫廷侯,是什么意思他自然该清楚。”
门房噎住。
他刚才就是用差不多的话术堵林森的,没想到这么快给反扇了回来。
无奇他们乘车回转知府衙门。
下车而行的时候,正遇到好几个衙门公差文吏打扮的人从内出来。
其中一人相貌格外出众,远远地看见柯其淳跟林森,便先走了过来。
他面上带笑,躬身行礼道:“柯兄,林小弟。这两位是……”
柯其淳也拱了拱手:“子岩,他们也是清吏司的人,这是小奇,这是小蔡。”
胡子岩忙向着无奇跟蔡采石行礼,道:“幸会幸会。”
无奇两人忙拱手还礼,见胡子岩相貌俊秀,一派斯文,又见他身着县衙公服,自然也是衙门中人,只不知是怎么跟柯其淳认识。
胡子岩道:“柯兄是从哪里来的?”
“小奇跟小蔡刚到,带他们各处走了走。”柯其淳道。
胡子岩脸上的笑容收起,皱眉叹道:“去傩神庙了?”
柯其淳道:“也去过了。”
“天有不测风云,”胡子岩叹道:“刚才跟一干同僚还在说呢,苗寺正去的实在可惜。”
柯其淳道:“我们一定会捉到真凶的。”
胡子岩表示赞同,他看看柯其淳又看向林森无奇等,正色道:“我相信以柯兄和诸位之能,绝对可以将真凶缉拿归案,告慰苗寺正在天之灵的。”
此刻跟胡子岩一起的那些人正远远地等着他,胡子岩回头看看,便道:“若有需要我帮忙的,请务必开口,我一定竭尽所能。”
大家拱拱手,互相道别。
胡子岩去后,蔡采石问:“这是谁?是柯大哥你的旧识吗?”
柯其淳道:“子岩是我当初行走江湖时候认识的,为人性情洒脱,我跟他一见如故,后来分开,之前无意中照了面才知道他也在秋浦。”
无奇目送胡子岩跟那帮人离开,只听林森道:“这位胡公子倒是个不错的人,那天他在本地的会宾楼定了桌子,叫了两个府衙的同僚作陪,本来想请柯大哥跟我去吃饭的,只是我们临时跟着钱代司去了荫廷侯府便错过了,倒是辜负了他的盛情。”
无奇闻言道:“就是荫廷侯府老夫人出事的那天?”
“啊对,”林森回答:“就是那天。”
正在这时,却是春日迎面而来,说道:“再不回来,我就去找了。”
无奇问:“那件事办的怎么样了?”
春日道:“那有什么不成的,本来杨知府还有点顾虑,我一提到王爷,他就立刻派人亲自护送那冠班主回去了。”
说了这个春日道:“不过,你让我顶着王爷的名义办事可使得?”
无奇道:“有什么使不得的,本来就是王爷叫我们来的,我们是在给王爷办事,难道连他的招牌都不能用吗?”
春日一笑:“好,我只怕现在用的欢,以后王爷追究起来……”
“不会,王爷不会那么小气,”无奇随口说了这句,又觉着自己话说的太满,便道:“呃,要真追究起来,我自然会解释的。”
春日扫了一眼她腰间坠着的那个银白五福荷包,点点头,并未说话。
且说荫廷侯府的门房眼睁睁看无奇他们上车去了,他寻思了会儿,不敢怠慢,还是赶紧入内向荫廷侯传话。
荫廷侯听了他转述的话,琢磨片刻,大怒。
“混账,这是在咒本侯吗?”他气道:“那些人呢?”
门房缩着脖子道:“回侯爷,他们已经、走了……是说回知府衙门了。”
“走的倒是快!”荫廷侯怒极:“区区新建的清吏司,无名小卒也敢来侯府撒野,居然还敢说这些狂话……”
正怒不可遏,里间黄夫人带了两个丫鬟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