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是个有趣的称呼,这世界上既然有好朋友,当然也会有坏朋友。
许多夫妻之间互生罅隙与怨恨,也许并不是生活的苦难作祟,而恰恰好是肝胆相照的朋友。毕竟男人总有义字当头,朋友为先的念头,还有人说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对于妻子来讲,值得丈夫舍生忘死,抛家弃子的好朋友,说不准比青楼里的窑姐更可恨。
而沈秀娥所说的这桩祸事,这是来自二少爷的一位好朋友,纵然是前生的冤家,今生的对头也没比这更缺德的了,与他结交等同造孽。
“外子的才气学问,我心中偏爱,便不好评说,只是许多大儒也爱他才情,邀去参加雅集扬名,再不济也能增长见识。”沈秀娥温婉一笑,面容略显眷恋,“只是这世上的事总难圆满,我这爱郎得了名士大人的青眼,出手又阔绰,暗地里就难免遭人妒恨,其中有个姓翁的秀才就是如此。”
蓝景荣“嘿”的一笑,说不出是什么腔调,诡异道:“那翁秀才在二弟死后没多久,光着屁股在寡妇床上办事时被捉个正着,刚巧遇上太守大人踏青,真真是斯文扫地,莫说秀才的名头没保住,连人都险些被抓去浸了猪笼,他那媳妇没脸见人,要死要活了半天,干脆带着儿子回了娘家,第二天翁秀才就上吊自杀了,真是老天开眼,死得倒便宜他了!”
他这会儿突然说这么句话,显然是引诱众人将此事与沈秀娥联系在一块儿。
沈秀娥赞同道:“不错!天理循环,报应不爽,这翁秀才出身贫寒,赵家爱他学问,邀他做个西宾,束脩之仪也是不菲,每月都有千钱,管吃管住,他不但不满足,竟将手伸到东家寡嫂、学生亲娘的身上,确实死了活该。”
听了这许多,崔嵬低头喝了口茶,居然难能可贵地开口道:“这翁秀才又对你丈夫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他这话颇有歧义,于观真听得想笑又不能笑,脸上肌肉微微抽动,终究是忍下了。
沈秀娥怔怔地看着二少爷的鬼魂,好似想再多看几眼,神思恍惚了一阵,轻声道:“这世上最可怕的,倒不是明面上的仇人,是暗地里准备捅你刀子的好朋友。翁秀才的人是下品,一身学问却是不差,加上他有意讨好,很快就与外子成了朋友,得了个免费的钱袋子,花钱如流水,外子爱他才情,只当是此人不羁疏狂,不曾在意。可他却不知感激,甚至更生毒心。”
原无哀显然家教甚好,脸色不悦道:“这等无礼放诞的荒唐人物,怎能与之结交,可见也是个愚钝之人。”
读书人啊。
于观真倒没什么感觉,虽说两者不能相提并论,不过他想当年盛唐时,杜诗圣跟着李诗仙找仙人、采仙草、炼仙丹的时候,杜诗圣由于粉丝滤镜可能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是半路被拉进来的倒霉鬼高适肯定觉得他们三个里准有一个不正常。
文人的疏狂与浪漫,不拘一格之处,确实一时无法言明,遇到不错的算人品爆发,遇到坏人就只能拜拜。
只不过这事儿又跟于观真没干系,他也懒得开口,没诚想倒是看起来最不近人情的崔嵬开口道:“恃才傲物者屡见不鲜,不必过于苛责。”
原无哀很听他的话,顿时低头惭愧道:“是弟子妄言。”
在两人说话时,沈秀娥便沉默不语,除去礼数,也是不乐意听旁人说爱郎半句不好,她见崔嵬开口,当下投去感激的目光,很快又开口道:“去年的雅集上请来了方老先生,他是前任尚书,虽已告老还乡,但门生遍布天下,哪个敢在他面前失礼,那翁秀才也露出了獠牙。”
原无哀道:“二少爷就是因此病的?”
沈秀娥的神色略显黯然:“不错,他犯了忌讳,叫人撵出去,回来就大病一场,成了读书人里的笑话,至于那翁秀才么……呵,倒是大大出了风头。”
其实于观真听到此处,已经确定休书必然与出轨这事儿无关,到底是什么让沈秀娥不愿意说出口,却还不太明白。假如她与二少爷是为了钱财吵起来了,二少爷含怒写下休书,她大可大大方方说出来,根本没必要遮遮掩掩。
蓝景荣添嘴道:“哪止是大病一场,分明就是一病不起。爹的身体本就差,二弟在雅集的事叫他抬不起头来,之后又被过了病气,没多久就去了。这小丧门星刚降世,就害了两条命,要我说就该当场摔死!”
自然没有人理会他,不过话已经说到此处了,沈秀娥竟欲言又止起来,她怔怔看着二少爷,眼中似乎流露出无限心事,只是能读透的那个人再也不能做什么了。不过他好歹站在这里,有一点,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点,都比什么都没有了更好。
想来接下来她所要说出口的话,一定千难万难,叫人到了此刻都没办法果决。
房内婴儿忽然啼哭起来,沈秀娥便唤个丫鬟去哄,怎么哄也不止,她只好到里头去把孩子抱出来,那孩子靠在母亲胸怀里,登时止住哭声,却不睡,只是咿咿呀呀地乱叫起来。
蓝景荣连看也不愿意多看,冷哼道:“这灾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