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0)(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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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用雌蕊琵琶弹奏了一曲《春江花月夜》,在没有告诉他曲名的情况下,他听完就念了一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虽然是名篇。

但不是每一个听曲的人,都能立刻产生联想。

楚慕的感慨发自内心。

他听懂了琵琶曲里的回风却月,更懂唐代诗里的离人乘月。

连国内对琵琶耳濡目染的听众,都不一定能有他这样的音乐素养。

钟应凭此认定,楚慕绝对是底蕴深厚的中式文化家庭,教养出来的优秀孩子。

樊成云觉得有道理,没多说什么。

他们走到了办公室,大门敞开,莎拉已经在和楚慕闲聊,等着他们的到来。

楚老板,初次见面,我叫樊成云,这是我的徒弟,钟应。

大师的名字抬出来,楚慕没有半点儿困惑。

此时,见到名声斐然的古琴大家,楚慕收起了一声漫不经心,郑重的和樊成云握了手。

樊大师,我喜欢您的古琴,见您一面,三生有幸。

一来一回,恰如自家人的恭维客套,全无外国人之间的生分。

楚慕视线从樊成云,掠过钟应。

他笑意没变,话语里却泛着几分了然。

我说你年纪轻轻懂得倒是挺多呢,原来是名师出高徒。不知道樊大师这次叫我来,是为了什么?

都是性格爽快的人,樊成云也不浪费时间。

他指了指桌边摆放的雄蕊琵琶,笑着说:楚先生,我们想跟你聊聊这把琵琶,当然,还有您悬挂在乐器行的雌蕊琵琶。

雄蕊琵琶安静的摆放在琴箱里。

楚慕和樊成云相对而坐。

钟应和莎拉在一旁安静的作陪,这场纯中文的交流,不需要他帮忙翻译,钟应也乐得轻松。

遗音雅社的故事,能说得沉重漫长,也能说得简略轻快。

楚郑夫妇的两把琵琶,都在维也纳确定了行踪,连樊成云出示的那张《乐报》黑白照片,也透出了一丝丝当年首演成功的喜意。

这位横抱琵琶的,便是楚书铭先生,这位则是他的夫人,郑婉清女士。

黑白的照片里,清晰可见两位琵琶演奏者。

他们抱着琵琶相视一笑,眉目间的情深义重,穿越时光,从未褪色分毫。

樊成云端详着楚慕,无法从这位欧式深眼高鼻的年轻人找到半分与故人相似的样子。

他依然目光柔和的确定道:他们应该就是您的外公外婆,也是楚芝雅女士的父母。

樊成云从钟应手上,拿过那本白底黑字的《纪念》。

可是我们不知道,楚先生于1943年遭遇意外,沦落毛特豪森集中营,于1944年去世。要不然,他们也该顺利乘着邮轮,回到中国了。

楚慕的表情略微诧异,视线惊疑不定。

樊成云递出手上的自传,楚慕接过来随手翻了翻,就能见到Sy的称呼。

依照德语的发音,他稍稍在心里一念,就能知道这是楚书铭的读音。

血脉亲情,往往难以磨灭。

更何况过去了七十多年,突然告诉后代:你的先祖遭遇过二战最惨烈的折磨,死在了近在咫尺的人间地狱。

任谁都会情绪翻腾,无法自持。

楚慕没翻多久,将书放在膝盖,烦躁的皱着眉拿出了一根烟叼在嘴上。

他还没点燃,莎拉就低声提醒道:这里禁烟。

楚慕默默把烟摘下来,捏在手里,敲了敲手上的书本,长叹一声。

不知道他是为了不能抽烟叹息,还是为了逝去的人叹息。

艺术乐团的办公室,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樊成云也不急着逼迫楚慕表态,他只是感慨道:

木兰琵琶能够在遗音雅社重聚,是沈先生、也是楚先生的愿望。我和小应有幸来到维也纳,既见到了雄蕊琵琶,又见到了雌蕊琵琶,自然是希望能够带它们回到中国,完成逝者生前的遗愿。

这话说得何其悲伤,连众人的呼吸都显得沉重。

谁知,办公室响起一声轻笑。

楚慕夹着那根没点燃的烟,表情戏谑,嘴角笑意直白讽刺。

他盯着樊成云,遗愿?

楚慕径直拿起火机,点燃了烟。莎拉想阻止都来不及,只能瞪大眼睛盯着眼前的烟气缭绕。

我妈的名字,确实叫楚芝雅。只不过,她死了快十年了。

他长呼一口气,像是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一般,遥遥点了点那张清晰的黑白照片。

他意有所指的说道:人都死了,怎么死的,死前有什么愿望,重要吗?

楚慕黑沉的眼睛在烟雾里泛着光,钟应看得清清楚楚。

他不是没有被震撼、不是没有被感动。

只是心中的迷茫痛苦,远超过了语言的描述。

重要。

沉默许久的钟应,认真的回答了他的问题。

楚先生在集中营依然惦记着木兰琵琶,他甚至空手弹奏琵琶,给迈德维茨带去了希望。这份希望,是他想要活着回到中国,回到遗音雅社,重新奏响汉乐府的信念,也是我们走遍世界,哪怕一无所获也不敢放弃的原因。

如果我们放弃了,就没有人再记得他们,更没有人能见到乐器回归祖国的那一天。

远胜生命的乐器,凝结了逝者最后的信念,成为了钟应始终奔走的信仰。

他不懂楚慕为什么冷漠,为什么抗拒去谈木兰琵琶的事情。

但是他坚信,楚慕会懂这份执着。

然而,楚慕眯着眼睛看他。

似乎在思考,又似乎在权衡,没有给予赞同或是反对。

又是一阵长久的安静,楚慕摘下了唇上的烟,呼出了白白的烟气。

你们这消息,要是早个三十年告诉我,那多好啊。

他不解释自己的感慨,随手将膝盖上的书扔在桌上,发出轻微碰撞声,像是下定决心扔掉了一份沉重的负担。

再不行,好歹也早个十年。

他的话令钟应皱眉。

楚慕不必解释,钟应也能清楚什么意思。

早三十年,也许郑婉清女士还活着;再早十年,他们的女儿楚芝雅也还活着。

钟应不得不出声。

楚老板,无论是迈德维茨先生的后代,还是我们,也是见到了拍卖行的雄蕊琵琶,才知道你们仍在维也纳。如果我们早点知道楚先生在集中营遇害,或者我们早点知道你们住在维也纳,也不会到现在才告诉您这些事情

他的解释,只得到了楚慕带笑的烟气。

所以,我应该感谢你们告诉我这些事情,感恩戴德的把雌蕊琵琶送给你们?

楚慕话里的硝烟气息极重,钟应顿时心中一沉。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们什么意思?遗音雅社的人都死了几十年了,乐器也更换了好几代的主人。你们却说要带它们回中国,不就是要胁迫现在的主人,叫我识大体、懂情怀,乖乖听你们的话么。

这话夹枪带棒,樊成云和钟应如临大敌。

人隔三辈,人情冷暖千变万化。

面前这位楚氏后代,产生的变化,像极了他深陷的眼窝,高挺的鼻梁。

楚慕说着字正腔圆的中文,却没有根深蒂固的传承。

樊成云说道:楚老板有话不妨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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