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8)(2 / 2)
楚慕并没回头,抬手挥了挥。
不知道他在示意自己不会回去,还是在说拜拜。
如此我行我素的脾气,钟应已经习惯了。
他托运了行李,抱着纸箱通过安检,登上了回国的飞机。
也许只有在漫长的旅途中,才适合打开陈旧的回忆。
钟应在机舱温柔的阅读灯下,取出纸箱,打开了那些楚慕好好保管却说不要了的东西。
一叠黑白的旧照片,留下了郑婉清和楚书铭年轻时候的身影。
那是他们从国内带走的记忆,钟应见到一家三口无忧无虑的笑容,还能看到幼时的楚芝雅,个子矮矮,年纪小小,一本正经的抱着琵琶。
再往里面,是几封保留至今的竖式书信。
钟应抽出信纸,翻开便见到了遒劲有力的毛笔字
致吾卿卿:杨柳垂垂风袅袅,不若相携赏春去?
这封楚书铭写给郑婉清的家书,满是闲聊,应当是郑婉清小心收藏,不舍得丢掉的重要信件。
钟应将它好好放在一边,继续翻看,发现了几封郑婉清收件的中德双语信封。
寄信人的字迹粗犷洒脱,钟应格外陌生。
他困惑的拆开,发现这是郑家兄长给郑婉清寄去的书信。
五妹:世事难料,你无事便好。惊闻你们留奥始末,已酌请领事协助,盼能寻到妹夫踪迹。
五妹:楚家亦无消息,妹夫吉人天相,必定无事,你与芝雅早日归来要紧。
五妹:奥国邮轮往来多年,为何不归?
每一封信,都间隔了几个月甚至几年,足够知道当初跨国通讯的困难。
可字里行间,满是郑家兄长对妹妹一家的担心关怀。
时至今日,钟应也只能从这几封回信,去推测当时的情况。
楚书铭和郑婉清乘坐的归国邮轮,中途因邮轮故障,换乘了远洋货轮。
那艘从美国前往中国的邮轮,迟了两个月才辗转回到中国,而那艘远洋货轮却留在了奥地利,再也无法离开遭遇了德国封锁的国度。
异国他乡,语言不通。
楚书铭、郑婉清遇到了好心的奥地利人收留和帮助,依然没有办法离开。
1943年,民国早已撤回了驻奥大使、领事,整个奥地利笼罩在战争与屠杀的血色之中。
即使他们保持沉默,也因为特殊的黑发黑眼,遭到难以想象的盘问与刁难。
他将这些书信拿给樊成云,师父也是阵阵叹息。
楚家还存着几个远房亲戚,郑家却是一个人都不在了。
樊成云看了看郑家兄长最后的信件,视线落在邮戳时间,这恐怕也是他们家发出的最后询问。
七十六年时间,战争动荡,足够两个大家族分崩离析、销声匿迹。
樊成云也无比理解,为什么郑婉清失去了国内的联络,更加坚定的留了下来。
因为,楚书铭不在中国,他就在这里。
照片中年轻优雅的旗袍女人,独自一人抚养女儿。
她学习德语,外出打工,偶尔教授中文、音乐的空隙,在奥地利写下了厚厚一摞汉乐府琵琶曲拾遗。
楚慕理得整整齐齐的《木兰辞》《芳树曲》《乌生》,比遗音雅社最初的研究资料,多了几分郑婉清后期的思考。
她清秀笔迹写道木兰灼灼,忠孝两全,为《木兰辞》新录了一段琵琶谱。
又于《芳树曲》的二十谱字旁,留下感慨:芳树日月,勿愁勿妒勿怅矣。
唯独那一首《乌生》,字字谱谱,反复订正。
黑红蓝三色钢笔圈改的痕迹,占满了手稿的空隙,偏偏在乌死魂魄飞扬上天的诗句旁,干净笃定落下了一句
死生无常,但求魂魄归兮,与我话情长。
钟应手中的拾遗稿,没有半句提到楚书铭,他却能够感受到这句话深藏的悲伤怅惘。
恐怕年岁渐长的郑婉清,已然知道楚书铭不在人世。
他若是活着,也该回来了。
深深的悲伤,弥漫在安静昏暗的机舱。
钟应头顶的温暖明黄的灯,照亮了一箱关于郑婉清和楚书铭的回忆。
他翻完了手稿最后一页,在箱底见到了一张清晰的彩色合影。
那是一张普通的全家福,眼熟的公寓前坐着一位神色慈祥的老太太。
她头发花白,容颜憔悴,笑出一脸皱纹,怀抱着小小的婴孩。
站在她身边的,不再是恩爱的丈夫楚书铭,而是身姿挺拔的楚芝雅和一位笑容天真烂漫的小女孩。
这也许是楚家人最后的完整合影,被漫不经心的楚慕小心翼翼的放进了箱子。
像是在虔诚的完成,外婆最后的遗愿。
不再年轻的郑婉清,留在照片上的字迹一如从前
愿驰千里足,送儿还故乡。
第34章
厉劲秋已经回家三天, 每天都会站在客厅落地窗前,深沉思考惨淡的人生。
紧闭的大门忽然响了。
从员工宿舍回来的周俊彤急匆匆往房间跑,路过客厅差点吓了一跳。
哥,你怎么在家?
她诧异的声音, 令厉劲秋十分不满。
我不能在?
厉劲秋双手环抱, 皱眉打量自己久违的妹妹。
周俊彤剪了短发, 性格仿佛也随之飞扬毛躁起来。
她背着巨大的运动包, 提着两大袋水果,不像是周末回家,更像是野营回家。
而且,她似乎没空跟厉劲秋闲聊,径直冲上楼,把运动包换成小提琴琴箱,又要出门。
那两袋水果提在手上还没忘。
去哪儿?好哥哥例行提问。
樊林呀, 樊大师的家。
周俊彤上班之后,得到的重大工作课题,与樊林密切相关。
今天我要跟絮姐确认斫琴的流程,余馆长说,博物馆遗音雅社的专题展旁边可以做一套斫琴相关的模具,因为来参观的人都对十弦琴制作的方式很好奇。
说着, 她超级骄傲, 絮姐说, 小应那把秋思,就是她亲眼见证制作的。她还说帮我调调小提琴呢,她什么都会!
你等等。
厉劲秋马上叫住准备出门的周俊彤。
他发现, 他才离家两个月, 回来大变样。
你叫钟应, 小应?他无法接受。
小应才十八,絮姐叫他小应,我当然也叫他小应!
周俊彤丝毫没觉得自己的亲昵,回答得随意。
然而,正是她的随意,刺痛了厉劲秋的眼睛。
絮姐又是谁!
怎么他出一趟门,周俊彤都打入樊林内部了,说的名字,他听都没听说过!
小应的师姐啊。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