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78)(2 / 2)
他其实不信什么死后享福的鬼话,他只是想找点事做,免得自己一时冲动,真的把樊林给烧了。
你骗我。
临时摆放棺椁的灵堂,只有樊成云的控诉。
我去法国之前,你说你好了,等我回来你就好了。
他自嘲的笑了笑,你又骗我。
纸钱烧起的火焰一跳一跳,像是去世的老骗子在辩解。
樊成云都能想象他会说什么
我没有骗你,只是这病到了秋冬,咳嗽多了一些。我不难受。
你回来我肯定好了,不好能这么精神的跟你说话?
一年又一年,一次又一次。
到林望归死了,樊成云都不知道他那一身病到底有多严重。
林望归骗他,宁雪絮骗他。
樊成云盯着彩色遗像,忽然问道:你到底还有什么事骗过我?
你说我是俞伯牙,你是钟子期,是不是在骗我?
你说我找回遗音雅社的乐器,你就和我同台演奏,是不是在骗我?
你说我这次从法国回来,就给我一个真正的惊喜
樊成云的声音戛然而止。
他眼睛模糊了,说不下去,垂着头捻着纸钱,一张一张沉默的烧。
如果这就是林望归准备的惊喜,那樊成云是真的高兴不起来。
然而,林望归并不会回答,只是温柔看他。
蜡烛与火焰跳动,樊成云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坐着。
夜风呼啸,雨后冰凉。
这样的寂静的院落,他还能听到叮铃叮铃的水声,如同琴弦一般作响。
也许是他老了,是他疲倦了。
他竟然听到了琴弦的声音。
叮。
叮叮。
一声一声唤得樊成云骤然直起了腰。
他难以置信的看向漆黑的庭院,断断续续清脆的声响,仿佛林望归在调弦校音!
望归?
樊成云从地上爬起来,麻木的双脚找回了知觉,望归?
他顺着那一声声清幽琴声,往昏暗的庭院走去。
琴声越来越清晰,渐渐从短促的响动,变成了一段旋律
如泣如诉、如切如琢!
那不是林望归。
樊成云放缓了脚步,唯恐惊扰了天籁之音。
然后,他见到了一个小小的背影,坐在芭蕉池塘的旁边。
夜色之中,月光浅淡,他抬手拂过琴弦,声随弦动,泠泠作响。
音域远比七弦古琴更为宽广,奏响的好像是夜色池水,冰凉冷清。
那是一个陌生的小孩儿。
他垂着视线,专注于面前一张没有上漆的琴坯。
木坯有十弦,木质应当是桐木,像极了林望归告诉樊成云的十弦琴
他说:繁弦既抑,雅韵复扬出自蔡邕,所以我按蔡氏五弄斫制了游春、渌水、幽居、坐愁,唯独最后一把秋思,我得仔细想想。
它必须是十弦的秋思,少一根、多一根,都不叫秋思。
樊成云压抑着心中剧烈的跳动。
他走过去,小孩儿漆黑的眼眸看了看他。
你在做什么?樊成云问道。
那孩子也许七岁、也许八岁,闻言伸手按弦挑音,琴坯震颤出温柔缱绻的旋律,犹如他指尖带起的柔软轻云,在夜色里慢慢飘浮。
这是爷爷交给我的风。
清冽的童音一落,他手指扫过琴弦,连续滚弦,鹭浴盘涡。
这是爷爷留给我的雨。
他天真的弹奏着风雨,泼剌出一段哀伤低沉的旋律,仿佛他此时的心境。
爷爷不在了,我想替他守住风雨。
樊成云听得心绪哀愁,眼泪上涌。
那泠泠琴弦,奏响的哪里是风雨,明明是灵魂席卷的风浪与痛彻心扉的血雨!
他不知道林望归还有个孙儿。
他这么多年来来去去,只知道林望归失去了唯一的女儿。
樊成云忽然觉得自己错过了很多很多的事情。
他蹲下来,挡住了小小孩子的月光,像个可恶的大人。
果然,哀愁的小男孩皱着短短的眉头看他,停下了手上的琴声。
你叫什么名字?
樊成云尽量想让自己温柔慈祥,但他的声音仍是悲伤冷厉。
幸好,小男孩没有吓跑。
他说:我叫钟应。
钟应、钟应
樊成云的眼眶通红,泪如雨下,这是五音十二律最后的应钟,更是林望归始终等待的回应。
樊成云伸手摸乱了钟应的头发,将悲伤困惑的小男孩揉得可怜兮兮。
你爷爷没骗我。
他满脸是泪的笑出声来。
我是俞伯牙,他是钟子期。要不然,你怎么会叫钟应呢?
第68章
樊成云的回忆是浓稠的苦涩, 他给厉劲秋聊起年幼徒弟时的声音,却是轻快雀跃。
他坐在长廊旁,用手比划出高矮说:那时候小应才这么高一点儿, 我一把就抱起来了, 轻飘飘的。
他眼睛大,在月亮下面漆黑发光,圆圆的脸蛋,像个粉团子。
我看他可爱,揉他头发, 又黑又软,一双眼睛猫儿似的眨,可怜兮兮的,好玩极了!
厉劲秋听得樊大师的笑声, 都能想象出钟应小时候的模样。
第一次见到的陌生叔叔, 伸手就把小朋友的脑袋揉得乱七八糟。
小朋友不敢吭声, 还不敢跑,澄澈明亮的大眼睛委委屈屈, 等着这位坏叔叔揉够了停手。
樊成云在笑, 厉劲秋也忍不住笑。
他一直以为樊大师严肃沉默, 怎么说起钟应,透着一丝丝欺负小孩子的意味,充满了大人们的恶趣味。
厉劲秋笑着问:樊大师,您就是那时候收钟应当徒弟的么?
对。樊成云慈祥看他, 恢复了一贯的正经, 因为小应很像他。
樊成云见厉劲秋神色困惑, 哈哈笑着补充道:像他爷爷一样!
回忆起那时的钟应, 樊成云的话语轻快。
小应啊, 和望归脾气像,长得像。我当时见到了,就像见到了望归的翻版小娃娃,他弹琴的样子,跟他爷爷校音的姿势,没两样啦!
厉劲秋对林望归一无所知,他正想问钟应的爷爷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就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
我才不像爷爷。钟应的反驳远远而来。
一点儿也不像爷爷的钟应,出声打断了师父和厉劲秋的闲聊。
他抱怨一般看向师父,说道:爷爷可比我厉害多了。
是,他比你厉害。樊成云笑声爽朗,背着手就回琴行去了。
钟应看师父身影消失,才默默递过来一双宽阔拖鞋,一双新袜。
秋哥,你鞋袜一时半会儿干不了,先穿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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