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可能,侯夫人不会同意,侯爷不会同意。
她摇着头,手却被李玄轻轻握住了,只听他温声道,“这很难,但不是不行。郑家是个很合适的选择,郑家曾经走丢过一个女儿,同你年岁相当,我同郑家做了桩生意,从今往后,你便是郑家三小姐。”
李玄说着,神色缓和了几分,继续道,“至于我,查案期间,遭人偷袭,身负重伤,为郑家三小姐所救,醒来后发现,救了我的郑三小姐,便是当年同我两情相悦、后来因种种原因走散的爱人。”
“天赐良缘,不过如此。”
李玄慢声说着,语气缓和沉稳,仿佛他方才胡诌的那些话,都是切切实实发生的一般。
阿梨听得心惊,面色划过一丝骇然,她断然想不到,李玄居然是这样的打算。
先不提郑家人靠谱不靠谱,就说武安侯和侯夫人,李元娘和那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多多少少都见过她几面。若是照李玄的安排,她改头换面,以郑家三小姐的身份,再入侯府,又能骗得过谁?
谁都骗不过!
再说郑家,她方才虽只是短短同她们接触了一瞬,但能答应这样生意的人家,能是什么靠谱的人家?
阿梨越想,越觉得李玄这事做得委实离谱。
只觉得他是昏了头了。
阿梨想着,脑中忽的想到李玄方才那句“查案期间,遭人偷袭,身负重伤”,又忆起初见云润时,云润说李玄查案凶险,派了谷峰守着她们母女,她脑中飞快闪过一个念头。
李玄是故意的。
他那样做事滴水不漏的人,既知道凶险,又怎的会不提前做好布置。
那日马车坏得也十分蹊跷。
章姑娘出现,郑家假身世,她救了受伤的李玄,一切都在他的谋划之中,一环扣一环,算无遗漏。
为的便是,名正言顺带她回府。
想通这一出,阿梨心里生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不是感动,而是下意识的不愿意。
纵使一切如李玄的安排,她平平安安入了府,被侯夫人接纳,做了他的正妻。
之后呢?
她顶着郑家三小姐的名字,用着她的身份,战战兢兢在府里度日。李玄喜爱她,她便能高枕无忧,继续当他的正妻。
若他有一日后悔了,后悔费劲心思娶一个通房,觉得她碍眼了,她该如何自处?
识趣自请下堂,还是厚着脸皮,等李玄开口?
假的就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的。
鱼目混珠,滥竽充数,最后的下场,不过是鱼目被人一脸嫌恶丢弃,吹竽充数之人连夜出逃,惶惶不可终日。
阿梨扪心自问,这样的日子,是她想要过的日子吗?
几乎只是一瞬的功夫,阿梨便给了自己一个否定的答案,她不愿意。
她逃出侯府,为的便是不要过这样的日子。
阿梨稳住心神,深吸一口气,微凉的气息充斥她整个胸膛,强自镇定下来。她理好思绪,在李玄的注视下,直直跪了下去。
双膝落在青石地砖上,砰地一声,不带丁点迟疑。
李玄瞠目,下意识伸手去扶阿梨,问她,“阿梨,你做什么?”
阿梨眸色微湿,眼里含着哀色,微微仰脸,定定望着李玄,轻声道,“兴许是我言行有失,举止不当,叫世子爷误会了。但我从未肖想过世子妃的位置,也未曾想过,靠着岁岁图谋些什么。从前伺候您,是我身为通房的本分,您觉得我伺候得好,给几分体面,我也感恩戴德,但更多的,却不应当了。我既出了府,便不该,也不能再随您回府。您若要追究,我一概认下——”
她说着,长磕而下,额头贴在冰冷的地面上,语气坚定道,“但我不愿随您回府。世子,看在往日我伺候您的情分上,您高抬贵手,只当通房薛梨已经死了。”
阿梨这番话,听在李玄耳里,凉薄至极,他甚至感觉,一股寒气顺着五脏六腑散开,冻得他张不了口。
“本分?体面?”李玄缓缓收回方才伸出去扶阿梨的手,目光落在阿梨的面上,一错不错盯着她,慢声问,“从前你我的情分,在你心里,便是本分和体面?”
阿梨轻轻垂下眉眼,不去看李玄发白的脸,温顺道,“是。”
李玄听了,忽的笑了下,屋内陷入冗长的死寂。
阿梨仍旧跪着,青石地砖的寒气渐渐升了上来,钻进骨缝里一样,冻得她唇色有些发白。
但她依旧跪着,瘦削的肩背,裹在碧青的袄子里,似柳枝一样脆弱可折,却又坚韧得犹如藤蔓。
李玄第一次意识到,原来阿梨的温顺和恭敬,都只是她的外表。他以为阿梨爱自己入骨,因他娶妻心死,鼓起勇气逃出京城,却又因不舍,生下他的孩子。
在苏州,区区一个主簿,都可逼得她不得不嫁人。
她离了自己,便过不下去了。
他以为,老天爷让他在苏州遇见阿梨,是给他、也是给阿梨的一次机会。所以他疯了一样,百般算计,千般谋划,为阿梨安排郑家的身世,为了巩固她的正妻之位,又设计了救命之恩。
却不想,到头来,这都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她的温柔,她的笑,她的温顺,给的是侯府世子,不是他李玄。
他在她心里,只是个宽厚大度的主子,旁的,什么都不是。
什么都不是。
李玄觉得有些可笑,他一贯自诩沉稳自持,竟也有一日,一厢情愿到这样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