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追“嗯”了声,抬步越过谷峰,径直朝府外的马车去,还未看见自家妹妹,倒是先看见了站在一边,碍眼至极的李玄。
苏追没什么好脸色,直截了当道,“人呢?”
李玄倒没和苏追计较,温和指了指车厢,见苏追立刻要去掀帘子,抬手拦住了,温声道,“她睡着了。”
说罢,朝谷峰看了眼,谷峰一下子明白过来,同管事道,“劳烦叫个婆子来。”
那管事倒是一愣,他是苏家的下人,自然是听苏家主子的,将军都没发话,他自然不好自作主张。正迟疑着的时候,却听得身后传来一声“去吧”。
几人循声望去,便见苏隐甫一身灰色直缀,从影壁后的走廊出来,见管事还愣着,朝他点头,“去叫个婆子来,稳重些的。”
苏追原还同李玄对峙着,见父亲露面,便敛了面上厉色,恭恭敬敬道,“父亲怎么来了?阿沅回来了,您别挂心。”
苏隐甫瞧了眼儿子,没吭声,倒是管事很快寻了婆子来,那婆子身材结实,手脚利索从车厢里,背了阿梨出来。
小娘子醉醺醺的,身上还带着点甜熏熏的酒气,面色酡红,酒后却无失态,十分安静伏在婆子宽厚的背上。旁边搭手的婆子,忙将披风披在自家小姐身上,盖得严严实实的,吹不着一丝风。
婆子背着人,稳稳当当踏进门里,很快便绕过影壁,没了影子。
苏隐甫目送女儿离开,才收回视线。
而此时的李玄,也入了苏府大门,恭恭敬敬垂手,在未来岳丈面前,摆足了后辈姿态。当然,即便没有他与阿梨这层关系,单单是苏隐甫内阁之首的身份,他一个晚辈,也该客客气气的。
但若有了那层关系,这谦逊外,又多了几分谨慎和亲近了。
“苏伯父。”
苏隐甫倒不是第一回 见李玄,早知李玄入仕那一年,他便见过这位被陛下亲指去刑部的少年世子。至少当时,李玄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很不错。
当然,若是知道,自己当时心心念念寻了十几年的女儿,便是李玄的屋里,兴许便不会有那样好的印象了。
但事过境迁,也没有追究的必要了,闹大了,反而对阿沅不好。
苏隐甫轻轻颔首,权当受了他这一句伯父。
就他同阿梨那段过往,苏阁老没有喊人打他出门,已然是宽宏大量,李玄也没希望苏阁老待他多热络,故而并不在意苏隐甫的冷淡。
两人一个有意亲近,另一个客客气气,一时之间,气氛居然算得上融洽。
还是一旁的苏追看不过眼,打断了李玄的话,直截了当道,“听闻武安侯府有意与赵家结秦晋之好,倒是喜事一桩,苏某先在此恭贺李世子娶得贤妻。只是,既说亲了,便该知道避嫌些。我妹妹还未出阁,日后世子还是离我妹妹远些。”
他话说得难听,习武之人么,爱憎分明,自不会委婉什么。
苏隐甫倒是没拦着长子开口,等他说罢,才轻声道,“阿追,去看看你妹妹。”
苏追闻言一愣,却对父亲恭敬惯了,应了一声,回了府里。
等他走远了,苏隐甫才抬起眼,慢声道,“犬子无状,世子见谅。”
李玄自不会生气,其实比起快人快语的苏追,面前的阁老,显然更难缠些。在某些程度上,武将比文官却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的。
李玄沉吟片刻,还是开口解释,“结亲一事,只是谣言,事关赵家女声誉,待我回去后,便会澄清。我……”他顿了顿,字斟句酌道,“我同六娘子的旧事,阁老大抵知道,从前我年少轻狂,犯下许多错事,欠她们母女良多。我——”
他接下来的许诺还未说出口,苏隐甫倒是和气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无妨。”
李玄一怔,正惊讶于自己听到的,却听老人又慢慢道,“结亲是世子自己的事,不必同外人解释什么。至于旧事,事过境迁,阿沅自己都不计较了,我们做父兄的,便也遂了她的心愿。前尘往事,自当忘却。”
“至于亏欠,”苏隐甫顿了顿,道,“世子也不必放在心上。弥补便更不必了,岁岁也好,阿沅也好,如今在府里,众人疼得来不及,半点委屈都不曾叫她们受。”
李玄听得露出苦笑,他便晓得,比起苏追,苏阁老只会更难缠,说的话虽温温吞吞的,和风细雨,可若细细斟酌,字字如针,听得他坐立不安。
苏隐甫说罢,便摆摆手,和善一笑,道,“世子回去吧,老夫便不送了。”
说罢,转身要走。
李玄却沉声叫住了他,“伯父留步,我还有一事,要同伯父禀明。”
苏隐甫抬眼,倒没拦着不让说。
李玄深吸一口气,按下心头的紧张之意,一字一句,坚定道,“我知伯父厌我,但我待阿梨之心,从未变过,从前不变,今后亦不变。”
苏隐甫听了他的心迹,连眉毛都没抬一下,轻描淡写问,“你待阿沅之心,一如既往。那阿沅待你之心呢?她如今怕是躲你都来不及吧?天下女子何其多,世子何必非要去求那其中,最难的一个。”
李玄却只沉声道,“事在人为,我未曾惧过。”
苏隐甫神色淡淡听了,也不见喜,也不见怒,从头到尾都淡淡的,到他这个年纪,儿女情爱什么的,早都见惯了。他不像长子苏追那样嫉恶如仇,对李玄恨之入骨,但也没被李玄这句话打动。
他只语气如常道,“我与世子,不过官场同僚,此事世子也无须同我说。世子请回吧。”
说罢,苏隐甫迈进门,苏府大门随之关上。
把话说明白,李玄心里反倒如释重负了一般。他同阿梨的事,苏家人若是不知,自然不会刻意阻拦,但他们若知道,便未必了。
但那是阿梨的父兄,他们的刁难,他受着便是了。
若是连苏家人这一关都闯不过,他拿什么去娶阿梨。
“回府。”
李玄淡声吩咐,旋即先迈了出去,他也没坐马车,骑马回到家中,将缰绳丢给管事,疾步朝正院去了。
他到正院之时,妹妹李元娘亦在。
一见兄长进门,李元娘立即如哑巴了一样,噤声住嘴,老老实实喊了声,“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