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然没动。
赵宝瑟又问:“你在哪里认识我?”
眼前忽然换了一个场景,这不再是梦境而是霍然的回忆。那是他最后一次见薄清贞的情景。
在回忆中,霍然穿着一身黑衣,看起来也更年轻些。
他的对面站着一个女人,那个女人站在一间漆黑的房间里,整个人都如同一张白纸,在她的身后还站着一群人,那些是浣花谷的弟子,他们身上都被除了剑,素服墨发站在那里,如同一具具苍白的人偶。
“我不认识你。”薄清贞说,“你也不是桑家的人。那你是他们的、狗?”
陆小昂也在身后的弟子中,他立刻上前低声说明了霍然和赵宝瑟关系。
“所以,你是为阿瑟来的?”薄清贞这回倒是正色看了他一眼,“她走了两年,你是第二个来找她的人。”
赵宝瑟便在这漆黑的房间里,以一棵树的状态听完了他们的对话,她才知道当年天劫时她还曾不知道的事。
两年前,天劫将至,百家所有的精锐都尽数等待于空桑山。
浣花谷的弟子也在山脚。
赵宝瑟提前悄然上山,一人之力将百宝炼化修补了雷劫带来的空桑结~界空洞,稳定了行将毁灭的空桑山后灵身尽毁。
薄清贞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她在赵宝瑟几乎应劫之时便带着浣花谷在的弟子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赶到了空桑主峰。
但等待她的却是以空桑掌门为首的集体指责,他们指责她教徒无方,说赵宝瑟一意孤行为了夺宝以身犯险,几乎毁了整个空桑的根基。
这个根基指的是空桑的主峰灵脉那一棵和整个空桑联在一起的佛桑巨木。
在桑末的沉默下,所有在场的人都要求浣花谷为赵宝瑟的过错赎罪。
而赎罪的方式便是留在空桑山修复培育那棵受损的佛桑主花。
只有在佛桑花重开之日,浣花谷的弟子才能下山。
双拳难敌四手,薄清贞受了伤,无力护住自己的弟子,在几个弟子接连反抗殒命的情况下,她不得不答应了这个要求,被迫按照浣花谷的惯例立下重誓。
他们从此便留在这昏暗的不知岁月的黑暗房间中,如同奴工一般种植灵植修复那棵佛桑主花。
霍然临走前,薄清贞从身上取出一个锦盒交给他。
她如今很瘦,腰~肢更是风一吹就要倒下去一般。
她说这里面有赵宝瑟娘~亲的遗物,也是赵宝瑟留在这个世上唯一存在的东西的,看在他对赵宝瑟的一丝牵挂下,请他在为赵宝瑟立一个衣冠冢。便是谢了他的一丝真心。
那一抹回忆里,霍然没有注意到,赵宝瑟却看到了。
在场的所有浣花谷弟子手上全部都没有食指。
明明没有躯壳,赵宝瑟却觉得自己的脑子热血一涌。
浣花谷以食指立誓。当年她的母亲背出师门,想要向师妹求助,便是切下了自己的食指,而现在薄清贞此举,也是一种无声的求助。
而她留在锦盒上的禁制,也是为了避免无谓的牺牲,只有达到一定修为的浣花谷弟子才能解开,这大概是师娘能留下的唯一一缕希望和最后的关爱。
这便是霍然和薄清贞之间的记忆。
之后的片段是霍然悄悄在空桑山立下了那衣冠冢,他没有按照师娘的请求将衣冠冢留在浣花谷而是留在了空桑山。
霍然后来也并不是完全不管,他在空桑和其他百家去过,旁敲侧击去寻找两年前赵宝瑟殒身的只言片语,但是当日在场的几位大能连同各家掌门没有一个人为她的牺牲说话,所有人保持一致,说她是咎由自取。
直到后来,霍然才从桑三那里得知,当年赵宝瑟殒身时,还有一个人来了,那就是封回。
而当日那个在阵位置应劫的也应该是封回。只是因为赵宝瑟被“哄骗”才蠢不可及去抢了这个位置牺牲了自己。
而封回后来也来了,但被迦南云门和浮屠祠赶来的长老带了回去,然后再也没有出来。
霍然完全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那时候最多的便是一个人骂赵宝瑟:“愚蠢。你不是挺会骗人吗?怎么这回被人骗了?”
有时候也喝了酒,却不醉,又骂她:“蠢女人,你明明说了等我可以修行便可以来找你的。骗子。”
还有的时候就是桑三专门跑过来骂她:“她瞎了眼自然不知道云衢哥哥的好。连累整个师门为她赎罪。”
赵宝瑟心里的郁郁被这一段段的骂刺激得变成了火一窜一窜。
她再也看不下去,扬手啪的一声给了那个正在梦中某个天街旁喝酒的霍然一巴掌,然后直接切断了神识。
清醒过来好一会,她还不能动,却是心里复杂委屈痛悔纠结难言。
封回不知何时坐在了床头,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赵宝瑟还闭着眼睛,过了一会,她睁开眼睛,眼睛有些红。
竟是这样。
所有的牺牲和努力成了一场不能言说的罪。
“我做错了吗?”
封回看着她,伸手摸她的脸:“错的不是你。”
“你看到了?”
“看到了一些。”封回道,“你的神识并不排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