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少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显然在让林少佐得到满意答复前,一滴水也不会给他。
“那个女人呢,说说女人吧。为了呼应你的小说,刺客们特地派了个女人呢。还特地找一个老熟人,有一次在舞厅里,你看见她对人开枪呢。”
声音渐渐增大,如同用旋钮调试音量,如果要表示高兴,到这里就行。愤怒呢,要响亮一些,如果是愤怒,多转一圈。
“有两种假设。”林少佐终于找到合适的嗓音,“不知道你喜欢哪一种。第一种,违抗禁令,买卖粮食。为逃避惩罚,你编造谎话欺骗皇军。第二种,你直接参与策划暗杀丁先生。也许正是由你主谋。我觉得无论哪一种,都够得上枪毙。”
直到日后,当我有时间读完《孤岛遗恨》,终于弄清楚何以林少佐会认定鲍天啸就是爆炸事件主谋。两起暗杀,一起在小说里,另一起几天前真实发生。它们如出一辙。不单指那些隐喻,你们知道,孤岛啦,背叛啦,报仇之类。事实上,所有细节无处不符,如果是两部小说,简直就是抄袭。诚然,小说写得稍微简单一点,有些地方不清晰。比如女刺客究竟是如何把热水瓶炸弹送进房间的呢?小说没有交代。严格说起来,有一点小小不同,小说中,女主角自己把热水瓶送进房间,然后炸弹就爆炸了。女主角是与仇人同归于尽啦?似乎小说也没有交代。到最后,爆炸整整写了一节,大段大段的形容词和心理描写,作者替女主角抒发了慷慨赴义那种强烈情感。
但是,在调查报告上,完全可以画上个大大的“但是”——这么一来,岂不是更加可疑?要知道,把热水瓶放在楼梯口,让它自己进房间。这种主意,若不是大楼内部居民,不可能想得到吧?
就算当时没有读过这部小说,我也能感觉得到。鲍天啸越来越深陷其中,脱不清干系。而他自己,终于意识到这点,认命一般,他不再辩解。垂着头,沉默不语。好像沉默倒也算得上是一条防线。
没有戏剧性的情绪变化,没有突如其来的暴怒。既然这样,林少佐平淡地说,既然你不愿意帮助皇军,那就不配享受大日本皇军提供的美味佳肴。他朝房间那头阴暗角落招招手。
宪兵托着乌漆木盘,木盘里有一只青色瓷罐。
“鲍先生,你欺骗了我。我很愿意多交些朋友,尤其是像鲍先生这样的朋友。樱花开放季节的鲷鱼是日本最好的食物,我们用来招待真朋友。可是,后来我们发现鲍先生是个骗子,这有违交朋友之道,这就不公平。”林少佐终于找到一个罪名,他认为恰如其分。对这样一个罪犯,他首先必须讨回公道——在枪毙他之前。
“你应该把吃下肚子的鲷鱼还给我,还来得及。在它们被你消化之前。有很多办法。可以让他们用拳头打你肚子,或者用脚踢。听说前些年在中国南方,一个县城。有一位姜县长,想出来一个好办法,他用刀切开犯人肚子,把食物挖出来,用这个办法讨回公道。但我还有个更好的办法。那是从中国人那里学来的呢,唐朝。我的老师孝先后二先生总是喜欢说,日本人从唐朝人那里学来很多东西,中国人早就忘记了那些东西,现在应该让日本人来把它们传授回去。”
他摸了摸那只古色古香的瓷罐,用手指敲敲盖子,向惊慌失措、早已忘记装醉的鲍天啸解释道:“是一罐苍蝇。宪兵队花了很大力气从厕所粪堆上把它们收集起来呢。你要吃下去,五秒钟后,你会呕吐。你刚刚吃了很多鲷鱼,喝了很多酒,吐光需要一些时间,一分钟,两分钟。那样就公平了。”
鲍天啸突然失控,跳起来扑向托盘,被迅速冲到他身后的宪兵们按住。门外又进来两个日本兵,连同先前在室内的两个,一起把鲍天啸翻过身来,让他仰面朝天。把他死死按在地上,没过多久,鲍天啸力气耗尽,不再挣扎。宪兵们掰开他的嘴,用一根木勺,把成团苍蝇尸体挖进他嘴里。一个日本兵提来水瓶,朝他嘴里灌水。灌下半瓶后,日本兵猛地将鲍天啸提起,把鲍天啸的头按进木桶。
呕吐声从木桶深处传来,我觉得喉咙口涌起一股酸味。很快,房间里充斥了一股腥臭味。林少佐起身打开窗,晚风凉得让人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