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其中并不包括左弦,他不是轻易坠入爱河的人,也不容易受到影响跟暗示,他不会因为父母不厌其烦的催促而草草做出任何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然而他现在坐在这里,任由自己沉迷在一个陌生人身上,就如同每个意志不坚的男人一样。
甚至找不到这份爱意的线头,它出现时,已经彻底成型。
吃完饭后,还是没能商量出什么,尽管温如水请了假,可还是有些事要找她解决,她不得不回到酒店用电脑解决,于是三人只能结束这次的会面。
离开话题的木慈迅速恢复到原先的模样,左弦为之魂牵梦萦的形象彻底破灭,不过他突然意识到了某一点,于是在分别之前递出了自己的礼物,一个指南针怀表。
我们又不是真的去航行。木慈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只是皱着眉头,看上去好像有点不快。
左弦喜欢他的不快,他越是严肃不快的时刻,就越贴近那个美梦。
只是一份礼物。左弦轻声细语,神情已经变得很柔软了,算是对我刚刚冒犯你的歉意。
木慈半信半疑地看着他,没多推辞,还是拿走了那块怀表,他们都心知肚明真相,可他仍旧给了个台阶,礼貌又客气,令左弦心旌摇曳的元素迅速从他身上淡化消失:你没说什么。
陌生人。
左弦冷酷地在心里评价着,毫无留恋地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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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第六站:巴别(04)
恐惧是一种情绪。
在人们面临某种危险的情境时,意识到自己无力反抗所产生的一种负面状态,它无时无刻不在产生,当人们被卷入车流当中,看到残缺的肢体,不得不面对闪烁的针头,听见牙医启动机器的声音,不慎将沾水的手触碰到插座的瞬间,走上飞机的那一刻
而现在
一场车祸砰地爆发了,他们三人最早赶到,看见车祸残留的惨状,扭曲变形的车辆,满地鲜血,还有燃烧起来的火焰。
三人在这一瞬间尝到了恐惧的滋味,可对此无计可施,他们不了解真相,不知道车祸为什么发生,也不清楚车辆会不会因为火焰随时爆炸,不明白为什么该负责的警察还没来,只能寄托在自己虚无的幻想跟猜测里,用自己的恐惧来勾描整件事的起因结果。
考虑到那些乱七八糟的记忆碎片,也许他们就是负责这项车祸的警察。
木慈洗了一把脸,他的视线晃动得像喝醉了,头还在隐隐作痛,他不太想回忆那些斑斑血迹,放任自己沉溺到另外一些更美好的部分当中去。
无数的欢笑声,呢喃的爱语,落在肌肤上的亲吻,如同睡梦时醒来发现床脚站着一个暗影,你永远不知道那是圣诞老人在给你偷偷放礼物,还是从床底爬出来的怪物在捕食。
于是你只能闭上眼睛,期望它能自觉离开,或是友好体贴地关上门,放任你继续享受美梦,而不是轻轻在你耳边说一句:我知道你醒了。
左弦就是这只怪物,在他之前,木慈从来没有想过面对面的距离感仍然会这么巨大,他完全看不透对方,浓烈的爱意在冰冷的目光下缩成一团,他感觉到紧张、惶恐、愤怒在胃里搅成一团,紧紧捏住心脏。
运动有时候会让身体先形成条件反射,大脑反而会慢上一拍,在神经下达命令之前,也许肌肉已经通过记忆做出反应。
这次也不例外。
在思考之前,木慈的本能已经做出反应,他戒备又警惕地排斥任何人,等回到酒店后才后知后觉地感到痛苦起来。
他不喜欢我。
而我又全搞砸了!
木慈将脸没入冰冷的水中,他的脸颊上只有腮帮,而不是鱼儿柔软启合的红色鳃片,肺部因为压力而开始发出疼痛感,直到憋不住气才从水里抬起来头来,水珠子湿漉漉地顺着他的鼻梁滑下去,镜子里出现重影。
两张呆滞的脸微妙的重叠,又分离,棕色夹克的男人站在镜子前洗脸,双手撑在洗脸盆上。
滚开!木慈低吼着。
棕色夹克没有说话,他只是站在那里,木慈瞪了他很长一会儿,才恼火地放弃,用手把打湿的头发一同捋上去,焦虑地在房间里踱步,然后回到那张大沙发上。
我本来没有过这种期待的!木慈对空荡荡的房间讲话,他不喜欢社交,更准确一点来讲,讨厌一切虚与委蛇的场合,对他来讲最适合的关系就是简单干脆,互不干扰,而不是这种黏黏糊糊,让人绝望的爱,我也从来不想爱上什么人!
这并不是他大发脾气的原因,起码不止是。
如果真的要发生什么世界末日有关的事,也他妈跟我无关!木慈不知道在告诫谁,他只是非常非常恼怒,如果要找超级英雄,你走错地了,这儿没有人类版本的超级英雄,发源地跟我们隔着一个太平洋呢!几公里外倒是有家土地庙!
为什么只有我在意!为什么只有我受到了影响!
木慈发了一通无名火,任由怒意将水流都蒸干,最终他从口袋里摸出那块指南针怀表,颓丧地跌在沙发里,想起大学室友曾经跟自己谈论过有关天上掉馅饼的事,对方言之凿凿地肯定,从足够高的地方掉下来的东西,考虑到速度、重力等等,不管是馅饼还是硬币,都足够把人砸得头破血流。
当时木慈还很不屑地回了他一句:那雨呢?
对方气得整整一星期没帮忙打饭,现在木慈突然意识到,其实他说得不无道理。
从天而降的东西,总是会砸得人头晕目眩。
木慈茫然地放下手,怀表被掌心捂得温热,颠倒错乱的同时,冷静下来的大脑忽然又萌生出一点小小的希望,他凝视着表盘,心虚又胆怯,轻声对它道:不过他也不讨厌我,对吧?否则不会把你送给我。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那双冷静而淡漠的黑色眼睛,全然不为外物所动,这让木慈奇异地又平静下来,窗外升起的月亮让他重新想到那片广阔的平原。
搂在木慈腰上的那只手足够坚定,依靠的肩膀也相当平稳。
凌晨三点,数字跳转到五,巴别。
木慈从睡梦之中猛然惊醒过来,他抹了把湿漉漉的脸,汗水在床单上洇出一个人形,还没有自惊慌里回过神来,只是一味地喘息着,靠在床头上,任由枕头支撑着腰背。
巨大的惊恐掠夺走木慈对身体一部分的掌控,让他涌起呕吐的欲望,于是他在吐在床单上前滚到地上去,冲进近在咫尺的卫生间,对准马桶吐了出来。
翻滚的碎肉,零散的血块,无数颗头颅,窥探的眼睛,尖利凄然的惨叫声
木慈把酸水都呕出来,食道火烧火燎地疼痛着,他的头还在痛,无助地趴在马桶上等待着一双手把自己搀扶起来。